希望你谁都没有想起
又是一年重阳节。
小艾决定今年一定要去看看那座坟头上自己亲手插的柳枝。
一
小艾记得六年级之前每年喜欢过节，每年过节的时候就会有自己最喜欢的松鼠鳜鱼，母亲还会拿出给自己准备的新衣服。
但小艾最喜欢的是过年的前几天。爸爸总是在过年的前几天回来。那段时间每天去邻居家吃些新炸的油果子，中午回来第一句话就是爸爸有没有回来，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妈妈总是说就着两天了，过年还能不回家不成。一边包着过年才会吃的包子。
因为家里没有电话，每次都要去邻居家接爸爸打来的电话。得到确定归来的日期，那天就会和一群孩子跑到大马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猜着哪辆车子藏着爸爸。
当爸爸们下车的时候，每个孩子都领着自己的爸爸，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爸爸回来一样。各自回各自的家里。
孩子们最喜欢的事，就是比比谁收到爸爸带来的硬币多。不知道是不是爸爸们都有收集硬币的习惯，每个孩子都有或多或少的硬币。
当然啦，小艾的硬币是最多的。
二
小艾12岁之后再不喜欢吃月饼，不喜欢吃汤圆，不喜欢硬币，甚至不喜欢圆圆形状的东西。
因为那些圆圆的东西仿佛在嘲笑她的残缺。
小艾12岁的时候再也不喜欢过节，更不喜欢过节的前几天。邻居家的电话再也没有传出爸爸的声音，小艾再也不会去大马路边等着来往的车辆，因为她知道车里再也不会装着她最喜爱的人。
小艾永远记得那一年的夏天，她穿了期待已久妈妈买的新裙子去学校报道，她终于是初中生了。临走的那天，大娘给妈妈匆忙的说这些什么，妈妈当时很是焦急的样子，她也隐隐约约听到是关于爸爸的消息，死缠着妈妈到底怎么了，妈妈说你快去上学，爸爸好像被摩托车撞到了。
感觉不会是这么简单，但也没想太多，应该不严重吧。小艾想。
三
小艾本来就很好面子，平时母亲来学校给她送伞她都感觉很为难。
可那天，她在教室里眼泪怎么也擦不干。
她的好朋友小娟问她为什么来上课，但又说了一句你大概是不知道，你要是知道的话大概就不会来上课了。
她们爸爸在同一个工地。
她急切的问到底怎么了，因为大娘是哭着过来的，被摩托车撞到应该不会这么严重。
小娟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句你能想象的最坏的事情。
12岁的她们对死多少还有些畏惧和抵触，用了最委婉的语气说了最难过的事情。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弱者，知道这件事情后心里只有抵触和不安。和怎么擦也擦不完的眼泪。
四
小艾回到家，妈妈躺在床上，小艾用平时的语气说妈妈我饿了。妈妈起来做饭，做饭超级好吃的妈妈竟然失了手，粥和菜全糊了。
小艾怯怯的问，爸爸到底怎么了，妈妈说爸爸病的很严重，还没脱离危险期。
其实小艾和妈妈都心照不宣，大概都是用最委婉的话来维护最后的希望。就算是病着也比最可怕的结果好，小艾突然就理解了隔壁大爷家，照顾了老奶奶快10来年，可他依然说不知道老奶奶离开该怎么办。他说他可以看到老奶奶，就是最幸福的事。
她虽然知道小娟不会骗她，可她依旧固执的认为妈妈才是对的。
小艾是做过努力的，她模仿电视剧里，向着上天祈祷，如果爸爸还活着，她愿意减少用十年的寿命，不，二十年，最后她觉得自己有些贪心，已向上天做好决定一般，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爸爸的生命。
可是上天没有理她。
她的泪腺已经不受自己控制，除了在妈妈面前，她的眼泪走路的时候会流出来，吃饭的时候流出，看书的时候流出来。自那个时候起，小艾每次感冒眼泪就会不住的流。
五
有一天，小艾回到家，妈妈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强颜欢笑说爸爸好像好些了，说我们去看看爸爸吧，小艾心里抱有一丝侥幸，她无比希望这些都是真的。
小艾第一次出了远门，做了一夜的汽车到了只有在书上才看到的杭州，多少小艾还是有点新奇的，但是她怎么都吃不下去饭。
原来，这么老远的跑过来，除了希望可以爸爸的老板可以赔偿更多钱外，还因为这是见爸爸最后一面的机会。
小艾这个夏天经历过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坐长途汽车，第一次去杭州，第一次看到长江，第一次去了殡仪馆，第一次看到了永远不会再醒来的人，这么多的的第一次，小艾一点也不想经历。
爸爸还是那副面容，三十多岁的爸爸因为常年的操劳头发已经白了好多根，爸爸赤裸这上身，胳膊蜷缩着，因为在半夜出的事，早上发现已经僵硬了。
上身连衣服都没穿的爸爸，就这样走了。
2010年8月29日，是小艾最难过的一天。
六
小艾觉得她这一辈子做的最不对的事情就是去别人地里偷瓜和悄眯眯的偷看了两眼黄色杂志。
可这并不意味着上天可以把她所以的快乐都夺走呀。
人的一生，好像快乐是一个定数，如果一不小心用完了，那就真的完了。
小艾记得爸爸教过她折纸飞机，爸爸给了她一个诀窍，她总是比别的小孩子的飞机飞的更远；小艾记得在妈妈气急败坏的辅导她做作业的时候，爸爸细细的给她讲，一个未知的X竟然有了答案。
小艾从小就是争抢好胜者，成绩自然也是名列前茅，爸爸说了句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她上学，此后爸爸经常熬夜加班，就是为了给小艾最好的学习条件。
小艾哪方面都是属于不服输的那种，可在生死面前究竟还是服了输，她是弱者，弱的一塌糊涂。
七
小艾现在想了想，初一那段时间，若要用现在的说辞，就是得了抑郁症吧。
小艾听到爸爸，父爱等词一下子就沉默了起来。比任何打击人的词都有效。
星期一到星期五小艾一直表现得乐观开朗，可周末回到家，就像枯萎了一样。钻进被窝，连动都不想动，母亲要是把饭菜端到面前，还可以吃两口，有时候母亲忙，小艾可以待在床上两天两夜。寒暑假更是疯狂，呆在床上一动不动，像具尸体一样。
母亲以为是小艾到了叛逆期，小艾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这样才会什么都不要想，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艾就这样颓废到了高中，而妈妈的工作也是越来越辛苦，因为要补贴家用，妈妈给别人洗衣服之外还要帮人带孩子。
小艾一下子就想到了她对爸爸的承诺，她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八
高中三年的努力，小艾考上了一所不算太坏的学校。她想着爸爸对她的最后一个期望就这样完成了，好像再也与爸爸挂不上勾了。
可是每次去学校时间不太赶的时候，小艾就会坐慢悠悠的火车，故意买了晚上的坐票，看着火车上或躺或卧的别人家的爸爸，她就像看到了当年自己爸爸一样。这里蜷缩的身躯，其实都是某个孩子的英雄吧。
其实，小艾大学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偷偷去了杭州，去了爸爸曾经呆过的地方，爸爸是不是空闲的时候也逛过西湖，是不是也去过断桥，是不是也爬上过雷锋塔，小艾只是想看看还有没有爸爸的气息。小艾甚至幻想过她会和爸爸再次相遇，虽然爸爸抛弃了她这么多年，但她还是会原谅他。
其实小艾是没有去过爸爸的墓前的，她感觉她不去，这件事就像没有发生一样，爸爸永远是在外面打工，而小艾永远是那个掰着指头数着爸爸回来的小女孩。
九
小艾今年愿意去的原因是因为妈妈病了，因为常年的劳碌再加上大冬天里冰在水里的手，妈妈的关节已经出毛病了。
小艾其实是埋怨过母亲的，因为心中的不满和怨恨无处发泄，最后只能倾倒在母亲身上。而每天为了生计已经焦头烂额的母亲，实在没有空闲处理母女关系。
小艾打算去坟前的原因，一方面是小艾真的承认了一直不敢承认的事实，一方面是小艾想给爸爸说，求他保佑妈妈，她一直觉得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一直忽略了每天给自己三餐和衣服的妈妈。
其实，小艾最后悔的是爸爸生前最后的一次电话，她当时就在旁边却因为贪玩不愿意接，错过了最后一次听爸爸声音的机会。
如果还有一次机会的话，小艾会说，爸爸，我和妈妈都很好，你要好好照顾身体呀。
她想当初插的柳枝已经成树，有了万千垂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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