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风起，夕阳残照浸染着赵医生银灰夹杂的头发。
脱去白大褂的赵医生少了些精气神，来到了工作近三十年的医院门口，说，这是我当年的犯罪现场。
在两边警察的鼓动下，赵医生手指一栋医科楼，缓步向前，停在三楼的一间诊断室。
一对年轻的夫妻从侧面走来，眼看就要撞上赵医生。赵医生并未挪步，任他们与自己擦身而过。
这对夫妻衣着朴素，农人打扮，看来家境并不是特别好。
小伙子搀扶着姑娘，在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面前坐下。这名中年男子穿着白大褂，意气风发，眼神里透出医生的耐心与专业。虽然年仅三十岁，但其能力及从医经验得到同行及患者的认可，已经是产科主任。
“赵医生”，两人简单问候了一下。
中年男子对他们点头示意。
这对夫妻咨询了赵医生一些保胎问题，两人满怀希望，准备迎接自己的爱情结晶。
就孕妇的情况来看，胎儿应该有24周了。在赵医生的安排下，两人去完善各项检查。
当他们拿着化验单再回到赵医生这里，等待他们的却是任何初为父母都难以接受的噩耗，胎儿患有唇腭裂，俗称兔唇。
尽管赵医生从人性方面给出了很多宽慰的建议，两人离开时仍是忧心忡忡。
二
几天后，医院接收了一位早产的孕妇，正是之前咨询赵医生的那位姑娘。
当赵医生看到病人信息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种极不痛快的感受。
婴儿早产，唇腭裂加心肺不成熟，身体状况不容乐观，随时有呼吸衰竭死去的可能。
赵医生来到夫妇面前，以客观的态度及一名医生不容拒绝的口吻说明了婴儿的情况。
得知婴儿的病情，两人表情痛苦。
身为父母，没能照看好自己的孩子，将一个毫无准备，根本无法应对这人世危险环境的生命提前唤醒，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失职，想到这里，两人脸上略显羞愧。
但这羞愧在赵医生看来却充满了讽刺。
听到治疗需要的费用，及无法保证的治疗效果，两人沉默一会，做了看似艰难的决定：放弃孩子。
赵医生表示理解，考虑到他们的经济状况，采取治疗对他们来说无疑是背负了一座五指山，而且就算竭尽全力，婴儿能否生存下来依然未知，死亡率很高，难免最后会竹篮打水，人财两空。
夫妻两人稍作考虑，请求赵医生开具一张死亡证明，证明婴儿出生后夭折。
赵医生看着他们，最后确认了一遍，希望他们能在他反复的问询中及时反悔。
然而夫妻两人还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想被拖累，而且两人还年轻，还有机会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赵医生面色凝重，点了点头，心底却冷笑了一下。
三
赵医生有一个表妹，住在僻远乡下，因为自身的原因，婚后几年一直没有孩子。
在夫妻决定放弃孩子的同一天，赵医生的表妹来找他检查身体，再次向赵医生哭诉自己无法怀孕的不幸。
赵医生说，现在医院有一个弃婴，你要不要带回去养着。但有一个条件，对这孩子你要视如己出。能不能成活，就看造化了。
赵医生开了一张死亡证明，同一天，也开了一张出生证明。
多年后，当初的那对夫妻去到一个乡村寻找土方。因为那次的意外早产，女方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再也没怀过孕，一直在寻医问药。
然而医生没找到，却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看着十分眼熟，而且身上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
妻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发现女孩上嘴唇有一个淡淡的瘢痕，像是手术后留下的迹象。
这让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多年前抛弃的孩子。
夫妻两人怀着一丝希望回到了当时的医院，找到了赵医生。赵医生如实回答，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们。
四
赵医生的表妹把孩子带回去后，悉心养护，没日没夜抱在怀中取暖，借同村新晋母亲的奶水，后来喂羊奶，几乎用尽一切办法来挽回孩子的生命。终于奇迹般地把孩子救活了下来。
孩子大一些后，养父母凑钱为她做了手术。
夫妻两人听完，决定要回自己的孩子。两家争执不下，对薄公堂。
结果是孩子归夫妻两人，但要偿还养父母的抚养费及其他相关费用，而赵医生，因为涉嫌拐卖人口，后经上诉，虽然没有金钱交易，但作为医生，依然触犯刑法，被判入狱。
看着自己奉献了一辈子的医院，这三十年的行医生涯里，在同一间病房里，看惯了家庭的生离死别，夫妻的劳燕分飞，重男轻女的无情，亲人间撕破脸面后的冷漠，全是因为生命中不堪承受的重担。
如今脱了白大褂，换了囚服回到这里，不禁想问：这间诊室，到底是所谓的犯罪场所，还是一个生命的新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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