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灯火通明的淘宝城之外的高楼,像一个个巨大的怪物,而窗户就是怪物的眼睛。透过这双眼,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的光怪陆离。
每次和孙权开会结束,磊子总是习惯的站在酒店22层的行政酒廊看着外面发呆。
高楼,窗外,光影,窗户,是他最爱驻足逗留的地方。
自从被阿里云看中,这个年轻的少年便抛下孩子与家庭,只身一人来到杭州,开启他对于科技殿堂的朝圣之旅。
每次下班回到公司安排的五星酒店里,他都习惯用低沉的声音和成爷打电话,诉说这个殿堂里他看到的一切,就像一个被包养的姑娘,习惯每天在男人离开之后,和姐妹电话显摆一下今天又收到什么礼物。
可这样的日子不长,磊子就有点腻了。
磊子总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胸不平何以平天下,乳不巨何以聚人心。
以他的才能,在云计算沸腾的时代,受制于他人屋檐下,总不是一种滋味。虽然这种黄袍加身的感觉让他的虚荣心极度膨胀,但每次和成爷喝酒之后再一个人匆匆赶往杭州,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僵尸。
我敢跟你做,你敢跟我爱吗?在没有爱情和亲情的杭州,他学会了用相机去捕捉光影与人物完美融合的刹那间迸发出的美,那种震撼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变成穿行在人世间的一具行尸走肉。
在一个百无聊赖的傍晚,磊子把自己的镜头对准窗外的光影。高楼的夹缝之间,阳光斜射进来,斑驳的光点,昏黄的底色,有一种照片曝光后的美感。
磊子的镜头不断移动,变焦,手指不停地按下快门。光线渐渐变暗,对面楼的房间次第亮起了灯。
磊子的长焦镜头,能够清晰地看到对面所有房间里的人和物。21楼的小孩子正在靠窗的书桌前写作业,一边写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钢笔。漫不经心的样子和磊子小时候一样,他嘴角上扬,不经意地笑了。22楼最左边的窗户里,有一个家庭主妇在厨房炒菜,一缕烟雾从窗口飘出,那是一幅人间烟火的俗世图画,让他想到上海浦江镇的别墅里的妻子。
曾几何时,他也曾幻想这样的画面中,有他和和她:她掌勺,他踢球,饭点一起用餐。可事实就是那么奢侈。当她毅然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那一瞬间,磊子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磊子的镜头定格在与自己窗户遥遥相对的房间,一个女人正在换衣服,女人的双手举起,身上的体恤套头脱下,海藻般的黑发披散开来,磊子的超远摄镜头甚至能看清女人肩上的一颗黑痣,和红润如樱桃般的嘴唇。磊子忽然觉得有些焦躁不安,身体里有一股热流在涌动。偷窥到这样活色生香的画面,他既紧张又激动,咔嚓咔嚓不停地按下快门。
女人脱下衣服,长发一甩,抬起头来。磊子看清了她的脸,大眼睛,肤白貌美,身材凹凸有致,真是一个绝色美人儿。很快女人换上了宽松的家居服,走出了镜头。
我敢跟你做,你敢跟我爱吗?磊子发现,自己的窗口正对着对面楼的女人的卧室。偷窥是会上瘾的,磊子心里有一丝隐约的不安。磊子安慰自己,是那个女人闯进了自己的镜头,而不是自己偷窥了她。
久而久之,对面楼的女人,成了磊子在杭州最熟悉的陌生人。
不同光影下的她,呈现出不同的风情,不同角度的她,展现出不同的魅力。
磊子的摄影技术一流,他使用变焦特效,镜头里的女人沿着对角线方向,从画面中心加速向自己走来,越来越近,近得似乎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一张嘴就可以亲吻得到。
拍的照片中,对面楼的女人成了唯一的女主角。磊子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过,包括他的妻子,噢,错了,是前妻。
我敢跟你做,你敢跟我爱吗?晚饭后,磊子又来到窗前举起了手里的相机,镜头里,出现了一个男人光着的脊背。调焦,拉近,男人正在撕扯女人的衣服,外衣、bra、内裤,随着一道道漂亮的抛物线,散落在地上。两人亲吻着,撕咬着,跌跌撞撞倒在床上,镜头里可以看到两人剧烈起伏的胸脯,男人血红的双眼,女人潮红的双颊。两具在床上翻滚的身体,充斥着欲望、占有、野蛮、发泄,俨然一幅原始的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磊子整个身体随着翻云覆雨的两个人,血脉喷张,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能记住男人赤裸的背上,那双用力抓挠的女人的手。
磊子颓然地放下手中的镜头,你原来是这样的女人。心里有些难过的磊子,隐约感觉到这并不是相爱的人之间的水乳交融,总之,有点奇怪。
再次举起镜头,画面中两个倦怠的人倚在床头,男人点了一支烟,嘴里吞云吐雾,女人从男人嘴边拿起烟凑到自己嘴里,也贪婪地吸起来。吸完烟,男人摁灭烟头,起身穿衣。女人拉住男人的手,男人顿了一下,甩开了女人的手,穿好衣服,走出了镜头。
十分钟后,一个健硕的男人走出了对面的大楼,上了一辆奥迪,绝尘而去。
女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了无生气。
女人,你到底是怎样的女人?
我敢跟你做,你敢跟我爱吗?男人很少来,即使来了都是睡完就走,来去匆匆。
女人一个人的夜晚,常常会喝着红酒,抽着烟,自己在家里手舞足蹈。直到微醉,脚步不稳,才倒在床上睡去。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磊子注意到对面楼下,那辆奥迪车又来了。不过这次从车里走出来的是一个雍容华贵的胖女人,驾驶室下来了一个年轻男子帮她拎着包,看样子是她的司机。
22楼的女人刚洗完澡出来,发梢上还滴着水珠子。听见敲门声,女人走过去刚开了一条缝,门就被来势汹汹的胖女人撞开了。女人后退一步,有些畏惧,然后又勇敢地走上前与她对峙。
两个女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胖女人激动地连说带比划,把女人推了一个趔趄。女人也不甘示弱,大声地在争执。胖女人动手了,两个女人扭打到了一起。不一会儿,胖女人便占了上风,骑在了女人的身上,让她动弹不得。胖女人朝着地上的女人挥动着拳头,嘴里在叫骂着什么,终于发泄够了,才恨恨地离开。
女人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不会出事了吧?磊子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儿。不一会儿,女人轻轻蠕动了一下,依然趴在地上,起不来。磊子放下手中的相机,冲出了家门。
冲动的磊子来到了女人的家门口,充血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自己在她眼里只是一个陌生人,冒失前来,她会怎么想?不管这么多了,先看看再说。
门虚掩着,磊子推门而入。女人狼狈地躺在地上,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睛红肿着。磊子抱起虚弱的女人,轻轻放在床上。女人咧嘴吸了一口冷气,忍住痛没有叫出声来。她闭着眼,喃喃呓语,“齐峰,你来了,你来救我了......”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滴落下来。
磊子用手指捋了捋遮在她脸上的发丝,有多少次磊子在梦中梦到自己抚摸她的脸庞,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刻。
等磊子从厨房把湿毛巾拿来轻轻擦拭女人的脸时,休息片刻恢复了一些精力的女人才发现,眼前的人是一个陌生人。她紧张地坐起来,“你是谁?”
磊子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是对面楼的,22楼。我是摄影师,我看见今天有人闯进你的房间......然后,你倒地不起,我怕你......”
“你的镜头可以看见我这里?”
“是的,超远摄镜头。”
女人脸上浮起了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想不到我林露落到如此地步,只有一个陌生人来关心我。”
“我叫张磊,在淘宝城工作”磊子心里打着鼓,怕她追问自己偷窥她的行径。
“谢谢你,看见了我最狼狈的一面。”林露靠在床头,放下了戒备。显然,林露陷入自己的情绪里,还难以平复。
磊子找出冰箱里不多的材料,给林露和自己做了一碗青菜鸡蛋面。翠绿的青菜飘在白色的面条上面,还有黄灿灿香喷喷的鸡蛋,一看便让人垂涎欲滴。
林露端着面条,唏哩呼噜不一会儿,一碗面条见底了。放下碗,林露满足地说,“真好吃!看不出你这个IT民工还会煮面条。”她叹了一口气,“食物是疗伤的最好良药。”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磊子照例拿起相机,镜头里林露的窗户上有几个大字:来陪我喝酒!
他扔下相机,心跳加速,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女人身边。林露已经倒了两杯红酒,“陪我喝酒。”
磊子抿了一口,红酒酸酸涩涩的滋味,从喉咙蔓延到心里。不知道她陷入了怎样的情感漩涡里,她看上去很落寞。虽然,知道她的感情属于别的男人,虽然,看到了她的狼狈,但是,她的一颦一笑依然拨动着他的心弦。
从林露言语的片段中,磊子猜到了故事的大概。
林露是齐峰公司的财务,年轻的林露倾慕齐峰的能力和才华,在齐峰的鲜花和甜言蜜语的攻势下,陷入了爱河。在齐峰的授意下,林露违规把公司的几笔不小的资金转入了齐峰的账户。林露想,齐峰是公司老总,转几笔钱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后来才知道,公司的资产在他老婆名下,是他老婆说了算,齐峰只负责管理。
等到东窗事发,林露被公司开除。那几笔账,竟然无处可寻。在齐峰的周旋下,齐峰的老婆没有起诉林露,但是已经没有人敢用林露这样有前科的财务了。
虽然没有起诉林露,但齐峰老婆依然把林露痛揍一顿,为了解气。于公于私,她是恨透了林露了。
齐峰曾许诺,带林露远走高飞。而现在,林露为他承担了所有罪名,他却忘记了他曾经的诺言。
林露陷入绝境,被齐峰像一颗弃子一样,扔在了一旁。只是偶尔来看看,丢下一点钱。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狗一样,而且是主人不要了的狗。”林露说着又灌了一大口酒。
“不要这样作践自己,日子还很长,你还可以从头再来。”磊子心疼地安慰她。
“未来?我这种人哪配谈未来。为了爱,失去了底线,失去了原则,现在是自食恶果。”
一杯再一杯,磊子很快就醉了。第二天早晨醒来,他和林露赤裸着身体躺在一起。他头痛欲裂,隐约记起了昨夜的颠鸾倒凤和酣畅淋漓。
磊子三两下套上衣服,狼狈逃跑。
回到家,磊子又架起了相机,对面窗上赫然写着:如清晨的阳光一样干净的男人,愿你拥有美好的爱情!
那个男人又来了,齐峰。
透过镜头,磊子的手有些颤抖,他有些想冲过去痛揍那个渣男的冲动。
镜头中,两人在争执。男人坐在床边,女人抱住了他。男人挣脱了她的怀抱,想要离开。
女人拉住了男人的手,从神情到姿态,都在乞求他留下。男人执意要走,女人端起一杯水喂到男人嘴边,最后紧紧地抱住男人。
磊子放下了相机,她终究放不下他,她爱那个视她如尘埃的人。心痛的感觉,蔓延开来,酸酸涩涩,像红酒的滋味,醉人。
这一夜,对面的窗户一直亮着灯,林露似乎一夜没睡。
第二天夜里,对面的窗户上又贴上了大字:来陪我。那几个字像一只手,在向磊子勾着手指。他昨夜的辗转难眠,都抛在了九霄云外。
他从林露的嘴里知道了一个震惊的消息,齐峰死了!那个昨晚还来见过她的男人死了。
“车祸。”林露说得轻描淡写,没有流一滴眼泪。但是,她端着酒杯的手在颤抖。
是老天对渣男的惩罚吗?磊子心里有些狐疑,有一种直觉,细思极恐。这一夜,林露喝了很多酒,有些失控地时而痛哭时而大笑。
最后,她腻在磊子身上,在他耳边说,“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只有你,你是照进我窗的一缕晨光。”
这一夜,磊子是林露的救命稻草,林露仿佛是快要窒息的人,抓住了他才能浮出水面。磊子随着她潮起潮落,浮浮沉沉,最后精疲力竭地睡去。
早晨,阳光照进窗。磊子醒来,房间空无一人。自己的身上,床上,房间里,都是林露的气息,而她不见了。
磊子感觉到,林露永远不会回来了,她是在和自己告别。
第二天,新闻里磊子看到了戴着镣铐的林露,齐峰车祸案的真凶,她投案自首了。磊子想起了那天齐峰临走时,林露端起的那杯水。
磊子再次拿起相机,对面的窗户上写着:你是我的一缕晨光!
磊子手里的相机颓然落下,镜头摔得支离破碎。
伊人已不在,昨夜情缱绻,
空留一扇窗,如春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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