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衣(11月20日)3245字

衣(11月20日)3245字

作者: 从心丛新 | 来源:发表于2023-11-19 07:02 被阅读0次

    衣还不到70岁,头发全白了,人黑瘦黑瘦的,她站在村口向城里的方向张望,雪白的头发和黑瘦的身体在夕阳的余晖里形成鲜明的对比。

    衣既是她的姓氏,也是她的名字,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家里唯一的女孩。

    她出生的时候,母亲看是个女孩,欢喜的不得了,就直接给她起了名字叫衣衣,这个女儿一定是件贴身小棉袄,村里人都直接叫她衣。

    四岁之前,衣有一段特别幸福的时光,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父母把衣当成掌上明珠,又是疼来又是爱,每天衣的小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在她四岁的时候,大弟弟来到了人世间,一年以后二弟弟也跟着来了。爸爸妈妈变得忙碌起来,对衣的关注越来越少。

    一次,她和大弟弟、二弟弟同时发烧,爸爸先把两个弟弟第一个抱着一个背着,送到了临村的诊所(妈妈在家还要照顾生病的奶奶),然后再回来接正在高烧的衣,最后把她送到诊所。

    退烧之后,两个弟弟很快恢复了健康,像原来一样活蹦乱跳。

    而衣高烧虽然退了,人却发生了很大变化,不知道什么原因,衣的耳朵听不清楚了,也许是发烧烧的太厉害,把耳朵烧坏了,也许是医生给用错了药,衣只能听到一点点声音,别人与她说话,只能大声喊,她才能听见。

    因为听不到别人正常说话,她与家里人的交流越来越少,出去玩的时候,小伙伴们都笑话她,喊她小聋子,渐渐的,她不出去玩了,宁可呆在家里帮妈妈烧炕,上山采野菜喂猪、喂鸡鸭鹅,一个人去,一个人回,孤单单的小身影行走在乡间的路上。

    到了上学的年龄,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去上学了,衣跑去央求妈妈,“我也要上学。”

    妈妈指了指她的耳朵,又指了指正在炕上爬的三弟弟和摇篮里的小弟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衣明白了,妈妈不想让她上学,想让她在家帮忙照看两个弟弟。

    衣哭着跑了出去,她沿着村里的土道跑呀跑,跑到了几里之外的暗子沟小学,她站在学校破旧的小平房前,看着本村的邻村的孩子在教室里上课,她痴痴地站在窗边,看着孩子们的笑脸,看着破旧课桌、看着桌子上的书本,看着讲台上正在讲课的老师。

    她发现她真的听不清楚老师说话,偶尔一个字冲进耳朵里,其它的字似乎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又飘走了,她只能听见声音,却听不清老师说的内容。

    坐在窗边的本村孩子发现了窗根底下的她,大喊了一声,“小聋子来了。”这个声音太大了,像炸雷一样,真真切切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传进耳朵的还有同学们的哄堂大笑声。

    衣捂着脸跑开了,这是她第一次去学校,也是最后一次。

    回到家,衣一言不发,把正在哭闹的小弟弟抱在怀里,慢慢地静静地一下两下三下晃悠着,小弟弟不哭了,三弟弟也爬到了她的身边,她背着小弟弟,领着三弟弟,坐在家门口,一直那么坐着,一直等到村里的孩子放学回来,看着他(她)们的背影进了各家的门,她才恋恋不舍回到屋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弟弟在衣的背上渐渐长大,衣也出落成一个模样周正的大姑娘。别看她耳朵不好使,却心灵手巧,母亲教她做鞋垫、纳鞋底、裁衣服、织毛衣,她一学就会,缝纫活儿在村里姑娘中是数一数二的。

    到了待嫁的年龄,同龄的女孩都嫁到了本屯或附近村屯里,可她却因为耳朵聋,剩在了家里。

    一开始,母亲还想一定要给她找一个好人家,自家闺女有毛病,找个好婆家闺女不会受气。

    可是一年年过去了,衣已经28岁,成了村里唯一的一个老姑娘,母亲真的着急了。

    正好遥远的北山屯有一家来提亲,因为这家祖祖辈辈懒惰,导致家里穷的要掉了底儿,知道他们家底细的人家,谁也不敢把姑娘嫁到这个穷窝子里去,进去了就等于跳进了苦海。

    母亲定定地看看衣,女儿也这么大了,再不嫁出去,真的要老到家里了,老太太狠狠心,答应了这门亲事。

    结婚那天衣哭的很伤心,她隐隐感觉到,未来的夫家,不能给她幸福。

    果然她嫁的丈夫奇懒无比,庄稼活儿样样稀松,却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他在乡里当过两年民办教师,回来之后,他把这两年的经历当成了谈资,天天在村里晃荡,就是不愿意下地干活,家里的农活都压在了衣的身上。

    第三年,儿子出生了,衣的负担更重了,她变得越来越瘦,也越来越沉默,她很少笑,只有看到儿子那张可爱的小脸和手舞足蹈的小模样,才会露出些笑容。

    丈夫依旧在村里晃荡,撩撩这家媳妇,撩撩那家闺女,就是不务正业、胡扯六拉,渐渐地村里传出他跟村东头的张寡妇的不清不楚。

    因为衣耳朵不好使,丈夫之前对她就不冷不热,夫妻之间没有太多的交流,到了晚上,他身体需要时,直接把衣拽过来,没有任何前戏,发泄完之后,转过身沉沉睡去,空留衣仰面躺着炕上,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

    与张寡妇有了一腿之后,丈夫对衣的态度更加恶劣,动辄对她大声咆哮,那愤怒的吼声响彻在村子里,引得邻居对他们家指指点点。

    虽然衣耳朵有些聋,但她心里明亮着呢,她知道丈夫的所作所为,她只能躲在屋里默默流泪,她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操持着这个家,非但没有换来丈夫的感激,他反而越来越变本加厉。

    衣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她的心里透亮了许多。

    有一天,丈夫喝醉了酒,突发心梗,死在了张寡妇家的炕上,村里人都说她丈夫罪有应得。

    衣没有流泪,也许她的眼泪早已在一个个孤独的夜里流干了。在邻居的帮助下,她安葬了丈夫。

    孤儿寡母的日子真的不好过,衣带着儿子辛苦劳作,但并未觉得太艰难,丈夫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名称而已,现在身边没有了这个人,衣的日子过得更加轻松领净了。

    儿子二十二岁那年,县里来征兵,儿子荣幸地被选上了,衣乐坏了,看见邻居,便拉着人家的手,说个不停,虽然口齿不清,但是人们能辨别出她说的话,“我儿子出息了,我儿子当兵了。”

    接新兵那天,衣拉着部队来的领导,把她纳得最好的鞋使劲往人手里塞,人家笑着拒绝,谁会穿那种土里土气的手工纳的鞋呢?

    车开走了,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几双没送出去的鞋,她的眼角挂着泪,嘴角却向上扬着。儿子出有出息了,她终于扬眉吐气了。

    衣的二弟去采石场打工,不幸被山上飞下来的石头砸中。包工头赔了20万块钱,这是对一条命的补偿。

    三个弟弟把这些钱一分为三,他们竟然没有给衣一分钱,衣没有哭,也没有闹,“我都是嫁出去的女了,只要弟弟们过得好就行了。”她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

    一个人在家的日子很苦伶仃,衣每天忙忙碌碌,忙地里的活儿,忙院子里的鸡鸭鹅。闲下来时,要么在家里做鞋垫、纳鞋底,要么去村口往城里的方向张望,她希望能看到儿子的身影。

    三年后,儿子复员,在城里找了工作,儿子继承了丈夫能说会道的“本事”,在城里混的还算不错。

    在一次同事聚会上,他认识了个城里的姑娘,姑娘家里条件很好,父母早早为独生女买了婚房。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他获得了姑娘的芳心。

    到了商议结婚的时候,女方提出一个严苛的条件,儿子不能接母亲到城里生活,儿子有些犹豫,毕竟妈妈含辛茹苦把他养大。

    但衣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要儿子能幸福,她住在哪里都不重要,何况她并不习惯在城里住。

    儿子儿媳结婚了,儿子很快变成了丈母娘的儿子,对丈母娘妈长妈短的叫着,而对她这个亲妈却疏远了很多,城里到乡下不过两个小时的时间,但儿子一年到头回不了两次家,儿媳妇更是做的更绝,从结婚开始,根本不回去看她。

    儿媳妇生孩子了,衣拎着小筐,里面有她攒了许久的鸡蛋和她一针一线缝的小棉被,坐着客车去看儿媳妇和小孙子,看着小孙子的小模样,衣心里乐开了花,根本没注意儿媳妇对她不冷不热。

    伺候月子期间,儿媳妇嫌她手指甲里面有泥,嫌她把厨房弄得太埋汰,嫌她做的饭菜啥味儿没有,嫌她不会照顾孩子,衣一声不吭,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儿媳妇,一个月下来,儿媳妇胖了一大圈,衣却瘦了一大圈,但她很开心,她终于又有孙子了。

    伺候完月子,衣回到村里,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笑,言语比以前多了,见着邻居就说她的大孙子如何如何好,邻居们在旁边附和着,他们真希望衣能天天乐乐呵呵的。

    可是,儿子回家的次数更少了,他总是说工作太忙,带孩子太累,没有时间回家。

    衣的心里明镜似的,她知道内里的原因,儿子住着丈母娘给买的房子,他在家里根本没有地位,一切都得听媳妇的。儿媳妇不让回来,儿子也不敢回来呀!

    衣的笑容越来越少,她要么坐在门口看着小孙子的照片,要么跑到村头,往城里的方向张望。

    邻居们看见了,直摇头“唉,她在盼着儿子和孙子回来呢!”……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衣(11月20日)3245字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ojjpwd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