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的第一只宠物狗是一只雪纳瑞。
一
星期天的下午，在花鸟市场转了一圈，即将走出市场时，看到一个卖小狗的摊子。几只小狗在一只浅筐里互相推着挤着，你压着我我踩着你，只有一只剃掉背毛的灰黑色的小狗，可怜巴巴地坐在筐的中间，没有小狗和它互动。
我们走过去，它黑黑的眼睛紧随着我们，我伸手试探地去摸它，它很温顺，任凭我摸它光溜溜的后背。它下巴上的白胡子修剪得圆糊糊的，在小小的头上格外醒目。我忍不住笑了：小老头儿。
人和动物也是讲缘分的。那天，我们不是去买宠物的，可是，看到这只雪纳瑞，我的脚挪不动了，于是，讲价还价，这只“小老头儿”狗被我抱走了。
我们开车回家，这只小狗只有不到两只手的长度。它乖乖地趴在我的大腿上，一动也不动。到家，将它放在地上，它依旧是木头木脑地待在客厅里，不时地原地转动着身子，既不走也不跑，像一只大灰耗子。叫它灰耗子？太形象了。只是，我非常怕耗子，也觉得叫狗为耗子有点滑稽。
我进厨房做晚饭，雪纳瑞跟过来了，它挺直小小的身体，端正地坐在厨房门口，远远地看着我。我不禁想起“君子远庖厨”，虽说狗子和君子风马牛不相及也，名字只是个代号，就叫它“君子”啦。
我找来一个纸箱子，又找来两件旧衣服，在客厅门口给君子做了个窝，然后将君子放进窝里，它安静地躺在那儿，似乎明白那是它的家，真是一只聪明的狗子。
吃过晩饭，我坐在电脑桌前玩游戏，君子走了进来。它嘴里发出轻轻的“嗯嗯”声，走到电脑桌前。我一边忙着玩游戏，一边不时地瞟一眼君子。
君子吃力地用两条后腿撑住身体，两只前爪搭在电脑桌下部的支撑板上，用尽全力想爬到支撑板上。我再低头看时，只见它后腿一软，身体滑了下去。可是我手边的游戏正玩到激烈处，只能听凭君子自己努力。等我再低头时，君子已经端坐在电脑桌的支撑板上，仰着头望着我，嘴里还是不断地“嗯嗯”地叫着。
它是在呼唤它的妈妈。可怜的小君子！我乘着游戏间隙，将它抱起来，放在我的大腿上，继续玩游戏。再低头看它，它已经趴在我的大腿上睡着了。我只能并拢双腿，双手打着游戏，不时地瞄一眼小君子，它睡得很香甜。我打完游戏，轻轻地抱起君子，把它送回窝里。
二
不知不觉君子长长了长高了，再也没有灰耗子的影子了。君子是只公狗，自然会有公狗的调皮和胡闹。
它发现厨房是个好地方，那里有美味美食。也许是因为自己叫“君子”，它不进厨房，只是当我们在厨房的时候。一次，我在燃气灶上炖菜，中间回房间看电视，再向厨房走的时候，只见君子像一道闪电，从厨房门口蹿开。难道它进厨房了？我有些疑惑，叫了声“君子”，它飞快地奔过来。
我开始暗中观察君子，终于有了实锤，这小家伙不仅进厨房，而且直接穿过狭长的厨房，到放灶具的阳台上东探西嗅！狗子就是狗子。面对我拎着的苕帚，君子直接钻到客厅的沙发底下，久久不肯出来。
君子平时很安静，不轻意发出叫声。我们带它下楼，它跟着我们安静地跑着，到了小卖部门口，君子不淡定了，有几个人围着小桌子喝酒吃东西。君子要冲过去，我们喊住了它，为了表达它的不满，它一边跟着我们跑，一边回头冲着那几个喝酒的人吠叫。小小的君子，叫声很响亮。那几个喝酒的人冲着它哈哈地笑着。
君子的好奇心极强。我和邻居一前一后上楼，邻居打开房门时，站在门口等着我开门的君子从邻居脚边挤过去，钻进邻居家。我眼疾手快，探身过去，一把薅住君子的脖子，将它拎起来，向邻居道歉，邻居笑着说：这小狗真机灵。
回到家放下君子，换好拖鞋，觉得君子一直跟着我。回头一看，我不由得笑了：这小东西还挺记仇。只见它歪着头，将张开的嘴包着我的左脚跟腱，又收回嘴巴，再歪头张嘴对着我的右脚跟腱，它做出咬我跟腱的样子，宣泄它的不满：我无非就是去邻居家看看，你直接把我拎出来，太让我丢面子了。我低头指着它：没有得到允许，不许去别人家。它坐在那，盯着我的手指头。
三
我们把君子当成宠物狗，但它骨子里依旧有㹴犬的特点：警觉，忠诚于人类。半夜时分，它在窝里睡觉，只要听到我们下地去卫生间，它会立刻从窝里钻岀来，跟到卫生间，在马桶对面的墙边坐下，面对着主人，打着哈欠，一直等着主人走出卫生间，送主人到卧室门口，才回自己窝里睡觉。
原来以为君子只是护卫主人，家里来了客人，客人半夜去卫生间，君子依旧会从窝里走出来，跟随客人到卫生间，再将客人送到卧室门口。客人对君子赞不绝口。
君子和人很亲近，白天，它喜欢待在客厅里，最好是有人抱着它。没人搭理它，它就会偎在床边，或者爬上电脑的支撑架上。现在，爬上支撑架对它而言，是小菜一碟。
某天早晨醒来，要下地才发现拖鞋只剩了一只。穿上一只拖鞋，单脚蹦着去寻找另一只拖鞋。围着床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另一只拖鞋的影子。孩子住宿不在家，大人不会恶作剧吧？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小君子，单脚蹦到狗窝前，探头去看，黑乎乎的看不清，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了拖鞋。这小家伙什么时候偷走了拖鞋呢？
晚上，我们关了灯，静静地等待着。极轻微的声音，是君子脚垫踩在地砖上的声音。声音停止了，而后又是一阵声音奔向客厅；很快，声音又响起了，又是一阵奔跑声，打开灯一看，两双拖鞋各少一只。不偏不向，各叼一只，是怕主人争宠么？
更奇葩的事情还在后面。晚上，我窝在床上用电脑看电视剧，唰唰的声音，君子跑过来了，我扭头一看，小家伙叼着我的拖鞋，连拖带拽地有些吃力地跑着。我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君子”，君子一惊，松开嘴还翻了个跟头。我按亮台灯，以为它会跑出去，出乎意料的是，它爬起来直接叼起拖鞋跑了。
嘿，原来还是偷偷地叼走拖鞋，现在，成了明抢了！君子要是会说话，就会告诉我：每天晚上按时把拖鞋送过来，免得我叼得这么费劲！
周末孩子从学校回来，君子因为不去卫生间撒尿受罚，被关进了卫生间。开始，它还用爪子刨门，刨了一会儿，没人搭理它，它也就安静下来。孩子写完作业，不忍心把它关在卫生间，悄悄地打开门看君子。又轻轻地关上门，叫我和他一起去看君子。
孩子每周都要换一双旅游鞋。周六晚上，他把脱下来的鞋子放在卫生间，等到周日上午洗涮干净、晾干，下周回来再换。我们推开门，只见君子的头枕在一只鞋的鞋面上，后半个身子和后腿放在另一只鞋上，眼睛闭着。我笑着对孩子说：“哇，你的鞋子太臭了，把君子熏晕过去了。”孩子说：“才不是。君子，起来。”只见君子立刻睁开眼睛，从鞋上一跃而起，直奔我俩而来。
可爱的小君子，它喜欢和人亲近，哪怕是鞋里散发出的味道，我们都难以接受，可是，那是主人的味道，它，全盘接受。
四
这么粘人而可爱的小狗，忽然生病了。它又拉又吐，但是精神状态还好。那时宠物医院极少，到处打听才找到一家不大的宠物医院。医生诊断君子得了细小。
问医生君子生病的原因，医生问我们在什么地方买的狗，我们描述了当时的情形，他说可能是买来的时候就病了，并且说越是纯种的雪纳瑞，越容易得这种病，没有特效药，而且死亡率极高，他建议输液治疗。
看着小君子，听着医生的介绍，我心里非常难过。不管怎样，先输液吧。我早晨上班前把君子送到宠物医院，看着君子坐在高高的小床里，前腿上缠着胶布，不觉眼圈发红，急忙走出宠物医院，身后传来君子的叫声，我不敢回头。
中午下班，去接君子，刚迈进医院的门槛，只见君子从小床跳上护栏，直接从一米三四高的护栏上跳下，奔着我冲过来，我当时真怕它摔坏了。医生说：小东西想主人了。上午表现得可乖了。我抱起君子，摸摸它的头，摸摸它的耳朵，它就像小孩子似的，享受着我的抚摸。
从此，君子每天上午都要去宠物医院输液。
君子输液有一个星期了，医生说它好多了，继续输液意义不大。但是，能不能彻底恢复，要看它的抵抗力。医生叮嘱我们不要给它洗澡，每天给它吃玉米面糊糊就行了。
确实，君子不怎么拉稀了，几乎不吐了，而且它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好，只是它的鼻头是干干的，健康的狗狗的鼻头都是湿漉漉的。
因为君子生病了，没有人陪伴它，觉得它好可怜，就把它送到妹妹家，妹妹那时正好休假。
君子和妹妹很有缘分，妹妹给君子准备了一个小窝，准备了狗食盆和水盆，我将医生的话告诉她，让她只喂君子玉米面糊糊。妹妹点头答应。
君子不在家，家里显得空荡荡的。我坐在沙发上发呆，脑子里的想法竟然是，还是养只猫好，当初养黄黄儿时，虽然它很高冷，却从未生过病。雪纳瑞好看可爱，可是它生病，好像婴儿生病，自己难受，又说不出什么地方难受，它痛苦，养它的人也痛苦！
又想起去宠物医院接君子时，见到一个多年前的老邻居，也是我同学的姐姐。看到我抱着狗子，她眼圈微微泛红，说她也养过一只狗子，狗子死了她伤心难过了很久，我说那就再养一只吧，她一边摸着君子的头，一边说“再也不养狗了，狗的寿命比人短多了。不想再一次伤心。”
我只能祈祷君子有顽强的生命力，用强壮的身体战胜疾病，可是，希望总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五
我正在上班，妹妹打来电话，她带着哭腔说：“姐，你快来！君子不行了。”我的头“嗡”地一响，这短短的两句话，仿佛是当初我看到母亲的检查报告上的四个字“疑似癌症”，我脑海里会掠过多年前的情景。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我请假，开车去妹妹家。一路上不时地抹着眼泪。人的感情是很微妙的，和君子相处也就半年左右，为什么听到它不行了就会这么难过呢？
君子又开始拉稀，而且精神状态不好，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叫它，它也会走过来，但不是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而是有气无力地挪过来。怎么办？再去宠物医院。
医生看到君子，摸着它的头说：小家伙的生命力很顽强哟。但他表示，再输液也只是延缓时间，不可能彻底治愈君子的病。医生委婉地宣判了君子的死刑。
我回到家，低头看着偎在我脚边的君子，心里非常难受。我打开电脑浏览网页，希望找到有用的信息。忽然，我眼前一亮，一条信息映入眼帘：专业配药，治疗各种狗狗疾病。对方留下的联系方式是个QQ号，我打开自己的QQ，输入对方的QQ号，请求加对方为好友，并留言简介了君子的病情。
我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对方已在我的好友列表里，但头像却是灰色的。一天，两天……我疑心是不是遇到骗子了。
六
当我已经不再抱希望的时候，那个头像亮起来并跳动着，我点开他的QQ，对方介绍自己在部队，药品都是他们自己配制的。我问他，君子还有救么，他说可以试一试。
我提供了地址，他给我一个银行账号。他说我可以先给狗子打针，然后再给他转。我问他：我自己给狗子打针？他说：对。我问他打什么地方，他回答：拎住狗子的脖子上的皮，把针扎进去就行。
君子的精神状态依旧不好，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对于食物依旧是来者不拒。我在家时，它紧紧地跟着我，晚上睡觉就躺在我的床边。
我终于收到药了，打开邮件，一支装满药水上好了针头的注射器静静地躺在那儿。看着注射器，我发愁了：我给君子打针，君子会不会咬我？
吃过晩饭，我把君子叫到书房，关上房门。君子站在我的脚边，我戴上一副线手套，让君子坐下，左手拎起它脖子上的皮，右手拿着注射器。君子不明就里地坐在那看着我，我咬咬牙，把针头扎进君子脖子上的皮里……
针扎进君子脖子松驰的皮下，聪明的君子发出了我从未听过的叫声，有点凄厉，有点高亢。这令我更加紧张，一是担心君子咬我，二是第一次给动物打针，怕打针的位置不对，伤到君子。
我站站兢兢地终于将针管里的液体全部推进君子体内，将针头拔了出来，同时松开了手。君子直接转身奔向门口，我才发现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滚下来，那时已经是深秋了。
我打开书房的门，君子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我将针头针管丢进垃圾桶，擦去脸上的汗水，坐在椅子上，镇静一下，才想起去看看君子。
君子已经躲在茶几下，我叫它，它还是趴在茶几底下，不肯出来。我有些担心，再叫君子，它勉强走岀来，我伸出手，它立刻躲回茶几底下。它，害怕我了。我只是担心它，怕它有不良反应。观察了一阵儿，君子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一直趴在茶几底下。
我站起来，走向卧室，君子从茶几下跑出来，跟着我进了卧室，看我上床，它躺在我给它铺的垫子上，我扯过一个小毯子给它盖上。
第二天起床，君子的精神状态好像是好了一点，应该是针剂的作用。
在QQ上又询问什么时候打第二针，对方回答要一个星期，并且让我观察君子的情况。
一个星期后，该给君子打第二针了，我准备好手套，叫君子，君子好像知道我要给它打针，它远远地看着我，就是不肯走过来。我想过去抓它，它竟然钻到床底下，怎么叫它都不肯出来。
我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又关上房门，君子冲出来了，它站在卧室的门口看着我。听到开关门的声音，它以为我走了。这时，我再叫君子，它顺从地跑过来，我抱起它，爱惜地抚着它的后背，轻轻地揉搓它的后腿，抱着它走进书房。
七
君子已经打了三针了，它的生命力似乎又恢复了。它对食物有着难以遏制的渴望，只要听到狗食盆响，无论在做什么，都会立刻奔跑过来，将头探进盆里，盆里空空如也，它会抬头望着我，像是等待，又像是责怪。
我时常把它抱起来放在腿上，为它按摩后腿，它发病时有腿软的现象。也许是回报，它经常站在我的脚边，舔我的大拇脚趾头，我的大拇脚趾头的皮肤很干，有裂口。它真是一条贴心的狗子。
君子在打第四针的时候，似乎明白了为什么给它扎针。我拿着针管叫君子，它很乖地跟着我，虽然针头扎进它皮肤的时候，它依然会叫一声，针头拔出来的时候，它不会立刻跑开，它越来越喜欢亦步亦趋的跟着我。
我去上班，它独自待在家中。我回家打开房门，它就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我。那天中午回家，我打开房门没看见君子迎接我。我的心跳瞬间加快，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大声叫着“君子”，没有回应，我在客厅巡视一遍，又探头看卫生间，没有君子！我冲进卧室，只见君子趴在床边我给它铺好的垫子上，一动不动。完了，君子死了！我冲一到它身边，伸手抚摸它，它还有呼吸。我推推它，它睁开眼睛看看我，很快又闭上了眼睛。它，好像非常疲惫，无力起身。
看着君子的样子，我的眼晴潮湿了。我多么希望它欢奔乱跳地到处奔跑，哪怕是去厨房，哪怕是在客厅撒尿……
我呆呆地蹲在那儿，不时地抚摸着君子的头后背，君子依然没有反应。上班之前，我又看了看君子，它的呼吸很均为，只是沉沉地睡着。
晚上下班，刚打开房门，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君子站在门口迎接我呢。我俯下身子，抱起君子，兴奋得将它举过头顶：你太厉害了！那天晩上，君子仿佛痊愈了，它跟着我跑来跑去，我甚至喂它吃了点肉。它呢，只是围着我的脚转来转去，一步也不肯离开，一直到睡觉，依旧是躺在我床边的垫子上。临睡前，我抚摸着君子的头，它用黑黑的眼睛看着我。
第二天是周末，我起床，君子还在躺着，我轻轻地走出去做早饭，等着君子到厨房来找我。可是，君子再也没有站起来。我守着它，轻轻呼唤它的名字，它一动不动，熬到中午，我看着它吐出最后一口气。
君子走了，它来到这个世界上还不到一年，即使按照狗狗的年龄计算，他也才步入青年时期。它短短的一生，一直在和疾病抗争，和死亡抗争。即使一次次走到死亡的边缘，它又一次次挣脱死亡的枷锁，顽强地活下来，活下去。它忠心地爱着主人，爱着主人身边的人，虽然它在人类的眼中是那么渺小。可爱的小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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