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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已末,瘗花埋草

秋已末,瘗花埋草

作者: 书斋城 | 来源:发表于2020-05-03 23:42 被阅读0次
作者:清染

满院枯叶不扫,阿辞才将沉重的锁子挂到门上。我绕过屏风看到这一切时,心中难免惆怅寂寥,那门锁仿佛是落在了我的心上。

昨夜,我病了,烧得不省人事,也不觉后来发生的事了。才睁开眼,在一片虚浮中,我望着残叶与败花,约莫着有人来过。

“他来过?”

阿辞点头应和着。

“没带贺礼?”

她还是那般点头应和。

“也罢。”我摩挲着手中的玉佩,一声叹气打湿了铜镜,那铜镜立即蒙上了一层氤氲的白雾。还未入冬,天气却冷得紧,我晨起时被一股寒气侵袭了一番,嗓子很痒,却怎么也咳不起来。我已经麻木了知觉,他这贺礼送不送,其实也无所谓了。

这世间也是这样罢,迷雾遮挡了人心。我辨不清他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对一切还抱着不该有的痴念。我不愿他忘了一切,又不愿他经历同我一般无二的痛,这种矛盾的想法久久盘旋在心头,我想出去走走。

他应该还未走远。

我欲起身,却被阿辞搀住了胳膊。我感觉双腿无力,也只能教人这般搀着了。不知他瞧见我这般模样可会心生怜悯?

“公主,外头凉。”她唯唯诺诺的语气使我放弃了刚才的念想。我不忍她为了我而担惊受怕。毕竟,我已是待嫁的人了,总不该如此胡闹。我阖目听着风卷起残叶簌簌的声音,心乱如麻。这风,终于拂不平我的心绪了。

我并不感兴趣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我只是想把那块玉佩物归原主罢了。

我贵为一国公主,却对政事不怎么涉及,平素里尽爱给江舒研磨拓纸,提灯陪读。

屈尊做一名小书童,我是愿意的。他说过,待他案举,他会娶我,虽然,我向他隐瞒了身份。

我本以为这般眷侣就算是神仙也得羡慕几番了,可父皇知道后却大怒,他罚了我。

他罚我思过。

我被关在了小小的庭院里,还是兄长为我求的情,父皇才肯放我出来。我清晰地记得,那院子里的枯枝败叶尤其多。

我虽是出来了,却听到了和亲的消息。

我蓦地抓紧了衣襟,只觉眼前一片萧索凄寒,我的心更是寒冷,这种透彻心扉的无助是父皇送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

日光下澈,我本能地眯起了眼睛,光线折射过的缝隙被镀上了一层迷乱的金色。

现在,我将自己软禁起来,以示反抗。但我知道,这天下都是父皇的耳目,他终归能找到我,我终归是得嫁的。

这院中同样满是枯枝败叶。想起那时的季节,总觉得差不多模样了。可心里却不大畅快,这和亲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绣到一半的荷包弃了重绣,看到一半的书卷合了重新再拣一本。一旁的阿辞大抵是看不惯我这般失魂落魄,不务正事,竟说要去将江舒寻回来。

不愧是跟随了我多年的丫鬟啊,她最明了我的心思了。不用猜也都知道,她去讨贺礼了。

是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主子吧,为了我那一点点疯狂的念想。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我清楚地感觉到双颊烧得发烫,脂粉和着泪水模糊了眼前的界限。她的身影终于消失殆尽,在没有界限的青天中消失了。我没有拦住她。

我感觉心里的那颗尚且炽热的心脏大起大落,旋即又像烙铁被浇上了雪水,难受地紧。

“公主,他的贺礼到了。”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才瞥见阿辞踱着步子绕了回来。她小心翼翼地进来了,可能是怕我歇息了,也可能怕看见我那副欲罢不能的神情罢。

我并不想强迫我麻木的双唇再次启开一道缝隙了,摆手示意她将贺礼拿过来。

是一幅卷轴。

他的字何其好看,一如既往地摄人心魂,一笔一划皆是情调,浑然不像那些玉面书生该有的字。看得出来,这是临时赶出来的。没有择纸,干涩的墨迹使我硌得窒息。

不知为何,我竟想替他濯笔,再看清冽的水波淌进他的双眸,在他的眼眸中寻一个弱小的自己。

我忽然忆起初见,他也是这般清秀,只是斜插的发簪使他整个人都像纨绔子弟那般潇洒。

那时,我与兄长赌气,他要我对出他的字联。

我哪懂什么平仄对仗,可碍于颜面,我还是狠了心一把抓过字联,到宫外去了。

他在街边摆摊卖字画,我就倚在旁边呆望着,寻思着等他忙完,我就请他为我对字联。

我出来得过于匆忙,还未弄清楚银两是怎么一回事。他同我一般大小,却比我懂事得多。他说,若是我帮他濯笔,这银两他就不要了。 也许是在这时我爱上了与他厮混罢,可我并不顾及旁人的唾骂。

后来,他将那块玉佩赠予了我,我却不合时宜地宣告了我看似尊贵的身份。我只是一枚棋子,可用时必然要走在前头,废了时也要弃掉,无人对我生出半分怜悯。

具体是怎样的一手好字,我记不大真切了。但我坚信,他这字体没有变过,从来没有。

或许只是为了应付我吧,他才故意写出这么一幅字联来搪塞我,但我明白,江山社稷全都担在了我的身上,整个国家都经不起我这般胡闹了。

压在身上的担子过于沉重,我一时竟然喘不过气来了,我想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若是我在嫁过去之后昏死过去,那是不是就可以逃回来了?

在寻常人家,为他叠纸研墨,濯笔,陌上花开,再不见此时的泠然寂寥。可这只是我一心所向而已。这天下的顺遂一时就托付给了我,素风过境,门楣轻响。

万般苦涩中,我饮完了一整盏茶汤,也不知这其中可曾混了我的浊泪。连着往日纠缠不休的心事,我还陷在隔世经年的幻想中,有人进来了。

不知是处于一种怎样的境界,我竟以为是他来了。可当我羞下脸欲喊“阿舒”时,才惊觉来者非他。如一场南柯之梦,我被硬生生地拉拽回了残酷的事实。

父皇与兄长还是寻来了。终归是要来的,我自以为足够释然了,却又流露出难以掩抑的心酸。像一片浸泡了良久的嫩叶,里面的纹路清晰地摆在了面前。父皇自然瞧出了我的不愿,却始终不说一句表示歉意的话。

好像,和亲本就是我的使命,从我降生那一刻起便成了定局。

“都准备妥当了吗?”我竭力控制着情绪,没想到说出口的声音依然像脱缰的野马那般难以理喻。

“公主,其实您生病的那晚……他留了整整一夜……”阿辞没有接我的话,很意外地岔开了话题。

我已凝噎,不屑再说什么了,我怕自己无措的模样教自己的丫鬟看了笑话。

“他说……让公主您安心地嫁,这天下可就交给您了……万不可……起谋逆之心……”阿辞显然已经慌乱,她小心地朝门外张望了一番,才正脸对着我。

我一时再也把持不住了,他送的贺礼被泪水晕开了墨迹,手中的卷轴抖落到了地上,沾了灰尘的纸页被卷起了一角。这是他最后的嘱咐了,我岂敢辜负?

又是一年秋末,瘗花埋草倒也没有那么可悲了,我从来都是那瓣落花,而他,甘做枯叶。

我抚着孩子的脸颊,听着至今也听不大懂的语言,讲着尘封良久的故事,摩挲着光滑的玉佩,空洞地望着满院的残破。

作者:清染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书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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