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

“嗨!利哥，今天又带着儿子出来遛弯儿啊！瞧瞧瞧瞧，这小家伙儿越来越圆润越长越可爱了，哈哈……”

“嗯嗯!今天天气贼好，带着小家伙出门溜溜。前几天刮风这孩子不适用，怎么撵都不出来，这都成了“小宅男”了，哈……”

立春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回暖。暖暖的太阳晃在身上，令人周身说不出的惬意。

半晌子，邻居利哥拨开大门，带着自己的泰迪狗穿过巷子朝着街中央走去。今天又是镇子五天一轮的大集，平时寂静的街道只有这天人来人往的最热闹，各类的吆喝像乐谱上的符号，发出粗细不匀高矮不齐地响声，又像一曲肆意流淌的曲子，炫舞在空气中，塞满人的耳朵。

被唤作利哥的，是住在这一带很有名气饲养宠物的“专家”，就连三四岁的小孩子，除了不会喊他的名字外，也跟他熟溜儿。因为他们经常去利哥门口转转，只为了瞅几眼养在家里可人的小宠物。

村里人谁都知道利哥喜欢小动物，尤其是宠物狗，像对待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爱的不行。光是养在家里的泰迪就有两三只，平时穿着专门为其定身量各类的小衣服，玲珑乖巧很讨人喜欢。

小家伙儿们像懂事的小孩子，样子萌萌的吸引着人的眼球，谁见了都想偷偷抱走私藏着占为己有。

利哥平日服侍它们也是一百个好，天冷了怕冻着天热了怕晒着。这不，大冬天的温度变幻无常从不敢轻易出门，只要天儿一见好转，就和夫人一人抱着一个出来晒晒太阳，或顺着马路惬意地遛遛弯儿。

村里人每次见了，总是哈哈笑着打趣儿说，他这俩宝就是他的老儿子。利哥听了也不恼也会眯起眼睛笑着应答：“可不，它们啊就是我的亲亲儿子。”说罢，看小家伙儿的眼神儿更温柔了，简直和老子看儿子一样样真真儿地热烈、黏糊。

毛茸茸极讨人喜爱的泰迪狗狗，在我们这条街上并不多见。不止是因为他物种贵的缘由，还局限它在吃穿的讲究上。

听说小泰迪一断奶市场卖价在3000–5000元不等，品种更纯正的超过10000元。还有后期抚养泰迪的吃喝拉撒，如果全程按照科学营养配方来养，家里没有宽裕的经济做后盾，一般人都不舍得去买。用他们的话说这简直就是烧钱。养这玩意儿的纯是让钱烧的，有那钱，干点啥营生不好?

任凭村里人怎么说，嘴长在他们身上，爱说不说。利哥对这些流言蜚语从来不当回事，对泰迪的爱泛滥成灾，就连狗粮都要去京东上挑选，多多平台人家还看不上呢！说那都是些贱货，说不定还有假呢！

现在天儿一天天回暖，利哥每天都要带着宝宝们出门放放风，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今天是要去集市转转，因为有一家卖鱼虾的摊铺里一种鸡肉做的火腿肠，他家的宝贝近段时间迷恋上它了，今天他打算去再买去一点回家。

大集上人来人往，小泰迪穿着艳丽的花衣服张开四条小短腿儿，挺着圆溜溜的脑袋，跟在利哥的脚环处来回的串来串去吸引着旁人的目光。路口的小孩子隔着老远见了这么个小不点儿，眼睛都直了，嘚嘚撒开脚丫子追在他们后面跑，这个想摸摸那个想抱抱，可把利哥吓坏了，慌忙将狗狗抱在怀里躲到一边去，现在疫情这么严重，万一给狗狗传染上可咋办？

利哥抱着泰迪，懊恼地推搡着人群往前走。心想着今天出门太仓促了，下次一定给宝宝带个口罩。

一转眼来到了卖鱼的摊铺，这段时间利哥一直光顾的那家铺子，男老板眼贼尖，隔着人层老远就瞅着利哥的身影了，如见了财神爷一般，两只小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儿，大嘴巴咧开一庹长，人还没走到跟前已经打起了哈哈。

“吆！利哥，您今儿可来晚了！今儿还是老样子吗？还来十包火腿?”

“嗯呢，还要老牌子，小宝对别的都不敢兴趣，最爱吃它了。”

利哥摸着抱在怀里的小泰迪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眼睛里的爱意瞬间泛滥了，一看对其是真的喜爱掺不进假。

这时，旁边挤过一个穿着开了线黑灰色夹袄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全白的头发乱蓬蓬被风扯的四处摇晃。古铜色的脸皱纹凹陷，像一个吊干了水分的老丝瓜。她一只手里握着一个黑黢黢的破口袋，另一只手摸向柜台上的几条堆放一起的带鱼。

“老板，你这……带鱼咋卖的?买一根卖吗？

那位摊贩男老板，一看来了生意，立马结束和利哥的谈话，跑到带鱼那边张罗买卖去了。

“大娘，你要买带鱼啊！这些太窄了刺儿多不新鲜，再说就是新鲜货您买回家也吃不了啊！您这眼神……?”

“您买这个吧！肉质鲜美，而且少刺儿，年纪大了眼神不济都吃这个。您老要几条?”鱼老板敲打着旁边一堆新鲜货啪啪地响对老太太说。

“那个宽的价钱也好吧！那我就要那个窄的，我……没钱，吃不起贵的。买一条行不？”

头顶上起风了，风撩起老太太的夹袄钻进她干枯的身体里，将后背上吹起一个脸盆大小的包。

老太太却没去理会也没问这窄的多少钱，自顾自的开始掀开夹袄的内层，掏啊掏的掏了半天，才从里面掏出一个沾了污渍的手帕。又操起两只青筋暴露瘦干的手，哆嗦着一层一层的掀开布片，直至露出里面一小卷纸票。除了一张五块的，其余都是一块钱的碎票，还有几个钢镚。

她用两根不太灵活的手指，从里面夹出一张落旧的一元钱纸票，扬在半空中抬高下巴问：“这张够不够，买一小根儿!”

卖鱼的老板突然眼眶有些微红，他按住老太太的手，声音带些哽咽大声地说：“大娘，您买鲅鱼吃吃可好，那玩意刺少肉多，您这个岁数吃这个最安全了。”

“不不，我就想吃带鱼，我，我已经快一年没有吃它了……最近这嘴馋的要命……做梦都能闻见它的香……”

老太太大概是听清楚摊主的话了，晃着头一脸的坚持，执意的要买刚才那些细如手指的带鱼仔回家。

大概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啰嗦，她一双塌陷眼窝中浑浊的眼睛，紧盯着铺子上的带鱼独自在那嘟囔开了：“以前老头子活着的时候……知道我爱吃它，隔三岔五就买两条回家做了吃……自打死老头子走了，再也没人买给我吃了……”

那卖鱼的男人大概泪腺太浅，眼眶里兜不住东西，此时里面已经有泪花漾开。他连忙垂着下脑袋，一只手用力扯了一个方便袋，另一只手挑了两条最宽颜色最亮的带鱼塞了进去，将手里的袋子一拧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袋子，怕它跑了似的一只手紧紧攥着，然后将另一只手上扬起的纸票递了过来。

“大娘，这个算我孝敬您的，不用给钱。”摊主是个热心人，并不打算收老太太的钱。但老太太不买账，硬是将手上的一元票子扔到摊铺上，脸上一副生气的表情：“白给的我可不要，大娘有钱，咱们上面每年还给我们这些老东西发钱呢！真好真好，活着真好……我那老头子就没这个命……”

老太太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听不清了，才攥着手里的鱼袋子，拄着拐棍儿一瘸一拐慢吞吞地走了，就连抱着泰迪杵在一旁的利哥都没发现。一会儿功夫，这个苍老孤独瘦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当中。

送走了老太太，摊贩才回过神来，摸了摸留在眼角的泪水，把那一元钱扔进钱柜里摇了摇头对着利哥说：“真不知道她家里的孩子是怎么当的，按理说她这个岁数孩子应该也有五六十了吧！就没人管管她?哎，现在生活这么好，我赶了这么些年的集了，还没碰上这样的子女，真他妈的不孝。要是我娘还活着……”

“哦！利哥，你看我光顾着老太太去了，竟然忘了给您拿火腿肠。你看看你看看这小家伙儿吃这个吃的，又变得水灵了，真乖!”

卖鱼的摊贩，赶紧回头掀去捂在后备箱里的棉被，从里面拖出十包火腿肠装入袋子里，再回转过身子把袋子递过去的时候，这才发现人不见了。他奇怪的晃着脑袋张望四周：“人呢，怎么走了?不就是晚拿一会儿吗？利哥，利哥……。”

“别喊了，他那是羞于见人了吧！呸!自是有点人味儿就不该干那事!”

这时，从旁边走过两个穿枣红色衣服的女人，拎着手里刚买的菜边走边对着鱼贩说。

“大嫂，大嫂，你俩说谁啊！你们认识利哥?”

两个妇人听到问话站下脚步。

“不是说你喊利哥的那位还能说谁!这家伙活不是玩意儿，家里富得冒油儿，就是人性太孬。不养老更不管老娘死活，你说这种人该不该骂?”

“啊！你们弄错了吧！利哥这人很好，极有爱心，你看他对他家的两只泰迪狗多好!那次他还和我聊起养那玩意儿，光是狗粮都花了一万块了呢！”

“我们还能骗你不成?我们和他一个村的，刚才那个老太太是他娘，住在村外两间破房子里，夏天木窗上去了薄膜只剩俩光秃秃的窗窝子，苍蝇蚊子集成堆儿的往家里赶。冬天不生炉，老太太蜷缩在土炕上像一只老草狗，现如今能烧的草又少。哎……我还以为她这个冬天过不来了呢！嗨，你还别说，这一年年愣是挨过来了。”

“不是上级还给钱吗？儿子不给自己也饿不着吧！”鱼贩子听了忍不住插问了一句。

“给钱?嘿嘿……”两个女人一听这个相互瞅了瞅咧着嘴儿苦笑了笑。她这这一笑把鱼贩子给笑蒙了。就在他不解的时候，那两个人又开口了。

“上面是每个月都给钱，但是你看她那么个岁数了能认字吗？能走去镇上领钱吗？”

“这不还有他儿子吗？可以带代领啊!”鱼贩子又插了一句。

“嗯，是有儿子，上面还给他儿子发钱了呢！”两妇人说了几句俏皮话，摇着头一前一后走了。那个被唤作利哥的，更是不见了人影。

这时候，铺子里挤进一个中年男人，他一眼就看上了铺子上新鲜的带鱼。两只手一边翻腾一边喊：“老板，这鱼怎么卖。”

“二十一斤!”鱼贩用毛巾擦着手回应一句。

“不会吧，怎么这么贵？”阿利的娘拎着两条说一块钱买的，就是刚从你铺子上买走的吧。”

“阿利、阿利!”鱼贩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念着。

“你是说说养泰迪的利哥吧！”

“对啊！他就是阿利，在我们这一带很有名的。啧啧……他真敢养那玩意儿，我也喜欢的不得了，可是……咱条件不行买不起，太耗钱。有那钱还不如一家老小过个舒坦日子呢！”

男人一听带鱼二十元一斤，把手又缩了回去，眼睛盯在鱼身上看了好一会儿，才狠着心挪开，带着不舍走了。

过了一些日子，鱼贩再来赶集没有再见利哥，他捂在货车后箱里的鸡肉火腿肠，因为吃的人少总是卖不出去，每当拿货的时候看到他们，总是会想起利哥。

“利哥有些日子没来了。莫不是我把他得罪了?”他嘟囔着。

下一个大集翻后箱的时候又看到那堆鸡肉肠。

“利哥可有些日子没来了!”他翻着手里的或又嘟囔着。

往后的日子利哥一直未露面，让他的利润也缩了不少水。

后来他又隐约听人提起，村上那个叫阿利的把泰迪卖了，阿利不养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