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和他的土地》

家族群里表姐投诉我不给外公打电话，外公说白疼我了，翻到舅舅提供的电话号码，立马放下手里的鼠标，管它工作呢，匆忙拨了过去，跟外公打电话是一种什么体验？一个问题问三遍，一个回答重复三遍，挂电话的时候外公还在嘟囔：这孩子怎么还没睡。此时，北京时间21:00还差几分，有的人还在为工作歇斯底里，广东的夜生活也才刚刚开始。

挂完电话，扰人的工作变得不起眼，时间无法前进，思绪在拉扯，刚刚和我对话的那个听不清话的老人真是我的外公吗？

我的外公耿直善良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几年身体不好也坚持种田，蔬菜和水果吃不完还会拿到街上去买，我记得我很严肃的跟外公说过不要再种花生了，什么也别种了，又不是没儿没女没人养，干嘛要折腾那一亩三分地？！他是这样回答我的：农民不种田，你们吃什么呢？这是我外公的原话，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我至今都没有找到反驳他的理由。感谢那些微不足道但却默默付出的人。每年姨妈舅舅集体反抗不愿意回家帮他们收割，但最后还是不忍心两个老人顶着太阳做事，约着一起回去聚聚顺便把活干了，等到他们又热又累抱怨的时候，外公就说明年不种田了，直接住到儿子家去，其实大家听这话都听了四五年了，都知道他不愿麻烦他的儿子，也不会任他的地就那样荒着。连今年夏天都听我妈说又去帮忙摘花生了。他是农民，土地是他的血液和生命。可时光不放过任何一个人，这两年外公的身体不大好，外婆也爱生病，但只要到忙种，两老人就非要回老家，我的外公只要能动就不会放弃他的地，外婆听他的，什么都顺着他，而我们也只能顺着老人的心思，理解不了他们对土地的执着，只能接受。

甚至当我们都长大离开了，没人可以帮他时，他都要种他的地，年复一年，那土地他爱的确爱的深沉。外公对土地的认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在农村长大的我，热爱便要恒久地坚持下去，这是今天的我仍可以从外公身上学到的道理。

外婆跟我们一样唤外公爹爹，没有别的叫法。以前，要是饭快做好了，我们便要站在家门口朝着对面的山喊：爹...爹..回来..吃饭...啦……，一般都要喊个三四次，没有具体方位的乱喊，也不管外公听不听得到，反正外婆一定要我们这样做的，过一会儿没回又换个孩子喊，一直不见外公回来，外婆生气了便自己喊，总是在这时，外公的身影出现在了家门口的小路上，肩上扛着锄头大步流星走过来训斥外婆喊的全村人都听见了，外婆自是要怪他在地里耽误吃饭的时间。我们孩子全部围在桌子边上盼着爷爷赶紧收拾干净坐下来吃饭，因为外婆定了家规：爷爷没回，不许先吃饭！所以夏天晚上吃饭前看外公外婆斗嘴是经常的事，快吃完饭，就都听着外公解释新闻联播里的永远看不懂的事情，当然那是外婆在问，外公是他的解说员。以前的日子苦，外公外婆确是幸福的，如今衣食无忧，怎么那么多婚姻都是不幸的？

如今，对外公外婆满是心疼和愧疚，我承认我很少回去看望他们。因为从大学开始，他们待我便如同对待客人，不责骂不说重话，我的外婆一直是个大嗓门暴脾气的人，外公是个耿直严肃的人，怎么突然只要是关于我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就都是对的，给他们稍微买点东西就说是破费，为他们洗衣打扫卫生竟然也能成为他们炫耀的谈资，我去抱他们的时候更是推开我，怕地里的尘弄脏了我的衣服，我一直无法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还跟我妈抱怨外公外婆不那么疼我了，生疏的就像我是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太见外了。我好不习惯这种变化，于是便很少回去，工作之后我更是很少回去看他们，一年见不了几面加之我过年常常不在家，让外公的小静成了一个只能挂在嘴边念叨的名字。直到去年夏天，我才明白这种生疏原来叫尊重。

去年工作一年，辞职在家休息了2个月，回老家看望了外公外婆。外婆坐在桌子边打盹，爷爷还是不见踪影，我便跟妈妈去对面山上寻外公，那座山越来越矮了，门口的池塘里也没有戏水的儿童，没有一丝热闹。在菜园子里遇见了正在浇水的外公，那个在舅舅的公寓房里显得瘦小可怜的老人怎么在地里面看上去就那么刚武有力，也许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会精神焕发，忘记身上的病痛吧。妈妈赶紧上前帮忙，外公不让帮说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要妈妈带我去摘香瓜吃。夏天穿的短裤，地里的蚊子咬的我实在受不了，妈妈便催着我先回去陪外婆聊天。我在夕阳下回头看去：在菜园子里忙碌的外公，在瓜地里弯腰摘瓜的妈妈，池塘里没有一丝涟漪的昏黄的水，在池塘这边唤我回去的外婆，这其实，就是我们都看不上，其实也追求不起的质朴而自然的生活。这脚踩黄土的踏实感安抚了我那颗在都市里变得浮躁的心，让我对物质的渴望不再那么强烈，让我一瞬间知道为什么我会被现实折磨？

在南方喧哗的夜里，我常问自己：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如今却不习惯四海为家，是梦想错了，还是现实错了？在灯红酒绿的日子里我学着长大也努力地做着自己，我害怕血液里的淳朴天真会被冲淡，我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利益便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市的繁华，人际的复杂推翻了一切合理性，让我惶恐，有些关于生活的问题我找不到答案，于是便仓皇而逃。但外公和他的土地帮我找到了答案，给疲惫的内心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我明白了之所以要努力追求更好的生活不是为了飞的多远，而是为了让曾经托起我翅膀的那些人知道我会过的很好，他们供我读书养我长大是正确的一件事情。

所以为什么一切会变？因为我在变！我从一个小孩子变成一个小大人，我的想法得到他们的尊重，行为得到认可和理解，他们让我去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我自当感恩惜福，内心的那个小女孩儿也知道：也许长大就意味着生活，意味着用眼泪换糖果的日子已经过去，此后一分一厘都要各凭本事，优胜劣汰。在那些守望的目光里，在这大大的世界里我努力活的顶天立地。

而今晚，当知道外公想念我的时候，我只能给他打个电话，可没有想到我突然的一个电话对外公来说竟如此这般陌生，我犯错似地惊扰了一个正在酣睡的老人。他们有多久没见到我了？于是我怅然，大部分人离家都是为了生存，只有少部分人懂得要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而努力奋斗，可是终究选择握紧诗和远方的我们，失去了尽孝膝前的每个机会，特别是当赚钱的速度赶不上他们衰老的速度时，那份恩情我们要如何回报？荣归故里的那天他们等得起吗？你是不是跟我一样被物欲横流的当代社会缠身，常常忘了问候那些最亲爱的人？

电话这头的南方的夜都不忍过分喧哗，生怕再次惊扰了老人的梦，和记忆里正在陪他们一起熟睡的那个孩子…而此刻我知道，今夜我将无眠…

后记：其实大学那会儿就想写一篇关于外公外婆的文章，可是一直懒一直拖，迟迟不肯提笔，当我的工作占据我全部的生活后，更是没有那个时间去写了，竟然是跟外公的第一次通话唤醒了我内心长久未动的写作欲望，我必须将我的思绪付诸纸上，我怕来不及，我要把这文字给我的外公看，我要轻吻他的脸颊告诉他我也很想他，我还是那个孩子，是他的小静，我带着一颗赤子之心在外面的世界里过的很好。前几天还在跟朋友计划今年过年去哪里旅游，写完便知道，今年过年我哪里都不想去了，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