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把话头往大了说,这样才显得我不是那么轻浮,而是个重感情的人。
在中国皖南太平湖的湖边上有个小村子,叫萌坑,整个村子也就四五十户人家。我曾经在这村子住了好几年,跟村民们都挺熟络,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萌坑是当地人的习惯叫法,正式的名称叫上坡村,上坡村旧址上世纪七十年代太平湖蓄水时淹没了。淹没后才移民至现在的盟坑,于是就有了这个称呼。
萌坑我住的房子地形比较高,可以俯视到太平湖延伸进来的一片湖叉,下图对面那个V字形的山凹才叫萌坑,它其实是个地理概念。
老实说,实际的场景和下面这张照片有点出入,好像没这么神秘兮兮的,可能是那天下过雨的缘故吧,你知道,我不太喜欢把风景照搞得太煽情,以至于连当地人都认不出照片是什么地方,我喜欢写照实了写,碍眼的东西也一并保留,就像你爱你的恋人,既然爱她也就爱着她的所有。
我喜欢在雨后拍照,照片通常看上去阴气很重。我是喜欢雨天的,说得严重点,要是长时间不下雨,都不知日子咋过下去。梅雨季节的夜里,窗外滴滴答答的淅沥雨声,是我最好的催眠曲,没办法,大概前生五行缺水,命里注定今世要补回吧?
峡谷这块地域是林业部门的,可以看到沿途种植了好些水杉,地上开满野花。霜降已过,大自然清零许多,虫鸟变得悄无声息,路边的野花瑟缩着,不像先前那么搔首弄姿;偶尔,落叶从身边飘过,或者,有成群的雉鸡在树丛中游走。
我听到的关于盟坑里面的事儿不止这些,远的是晚清时期,这一带被太平军(他们叫长毛)洗劫过,少数人跑到盟坑里面的躲过了一劫;近的是内战时期,游击队也在里面呆过,但都是听说的,没有考证。
越往里走,越感到阴深深的,除了鸟的叫声和潺潺的流水声,就是自己走路发出的“沙沙”声,有些瘆得慌,没敢走的太深入,有人说,再深处有先人生活过的痕迹,比如瓦罐什么的。
此时是上午十点,阳光是温暖的,山林是寂静的,眼下要是一条古道该多好,累了,在石板上坐会儿,逶迤的石板路和沧桑的古亭会让荒野增添不少情趣与暖意, 但是,这儿的荒是真荒。
或者,找一片青草地,和衣而卧,仰望着树梢,微风拂煦,树影扶疏,你睡着了,曾有过的童年的幻想或青春之梦在这一刻化为了现实,醒来,乃南柯一梦,遂苦笑一下,掸掸身上的尘埃,说几句带酸味的话自嘲一下。
牧羊的老W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大概是在寂静的山里呆惯了,说话做事,永远都是不紧不慢。每天早上他都把羊群往山凹里赶,然后回到地里干活,我过去常走这条路,碰见他,会和他聊几句。
老汪除了养羊,还另外种些东西,靠湖边这块地是他的,种了黄豆等一些经济作物,近前的这种植物叫天竺,它的果实一串串、红彤彤的,煞是好看,据说是一味中药,他正给天竺施羊粪。
他儿子在县城有房子,叫他两口子去住,他说:不想,嫌城里吵,不习惯,做一点算一点,够吃就好 —— 这是他的原话,不带添油加醋的。
皖南的初春是个诱人的季节,周遭被一片绿色的海洋包围着,黄灿灿的油菜花散落在茶园间,花儿和植物的芳香能把你陶醉的晕乎乎的,臃肿的冬装已经褪去,周身变得俏皮,一下轻松了很多,蛰伏的颓废一扫而空,你忽然来了精神头,什么都想去尝试一下,包括采茶这事,山里是那么安静,只有摘茶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机械的声音,偶尔,有远处传来布谷鸟“咕咕”的叫声。
数月的猫冬,让一切生灵都变得急不可耐,整个大地都是那么生机盎然,遍地的野菜疯长者,大自然太慷慨了,以至于让我对这些莫名的馈赠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W家的大门,也就是牧羊人老W的弟弟家。我喜欢从他们家的门往外瞅,令我有种独享二十里秀美山川的自豪,当下大城市里的房子,动辄几百万大洋,我听着就觉得有点邪乎,不就是一个个鸟笼子吗?是不是纸上富贵现在还不好说。
门前面那块洼地是太平湖延伸到萌坑的湖叉,在雨季的时候是水面,到了秋冬季便成了沼泽,每天早晨还在睡梦中,就能听到从水面上传来的一阵阵野鸭“嘎嘎”的叫声。
我住的房子是租的,在W家的隔壁,也可以瞅到湖面。站在电线上的那对燕子应该跟我很熟了,又是一个春天将要来临,子女在屋檐下都养育几茬,我拍照片的时候,他俩从不介意,因为我相信他们是认识我的。
下图是村里的张婆婆,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已经91岁了,听村里的媳妇说,年轻时她很漂亮,这我相信,从她现在的身段和五官可以看得出来。
她本不姓张,只是丈夫姓张,村里人都这么叫。她丈夫已过世多年,而且曾经是个军人,膝下无子女,独自一人生活,是村里的五保户。
边上就是她居住的小平房。劈柴、养鸡、种菜、洗衣、做饭,什么都自己干,从不要别人帮忙。记得有一次,我看她在坡上颤巍巍提一桶水,想上去帮一把,她却很执拗的将我的手拉开,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大概是岁月的蹉跎让她洞穿了世事: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她行动已经很迟缓了,耳朵也听不清,和她对话很困难,她只顾讲自己的,讲什么我听不清,只有一句话至今还记得,她说:“我是野猪投胎不得死”。
以前我吃过晚饭在村中散步,路过她家,总看到她斜依着门框目无表情的看着远处,不知看什么、想什么?斜阳映照着她,景象有些凄凉,也许我是杞人无事,只是用一个俗人的眼光揣度她,她自己未必如此这么觉得,甚至,她可能在用同情的眼光反观别人,也包括我。
我会独自瞎琢磨些事儿,她是个坚强的人,这世上有什么事她没经历过呢?她看得比谁都明白,都是冥冥之中的事,没必要说清楚。
前几天,我听村里的一个同事说,张婆婆已经走了,屈指一数,老人家应该有96岁,说老实话,我听说后倒觉得释然了——终于走了,天堂有没有孤独?不知道。
要强调的是,上面这些照片,都是我几年前拍的,现在变化很大,附近的村民接连盖起了十几家农家乐,下面这张是去年站在和平桥上拍的全景,现在村里到处张灯结彩,旅游旺季时满是车子和游客,俨然成了一个旅游景点,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乡村了,所谓农家乐的“农”指的是什么呢?不知道。
当然,远远看上去萌坑也依然挺美,只是不再有乡村质朴的味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