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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回去,回小院去。
他是从一种巨大的昏迷中半昏半醒的,也算不上醒,他感觉自己被巨大的沉重得无法抵御的大罩子严严罩住了,他知道自己在努力地睁开眼皮,但不管费多大的劲,眼皮像是被水泥死死糊住,没有力气挣开,还是在巨大的黑暗,铺天盖地的昏聩中。隐隐约约,他能听到一丝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但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就像是收音机信号比稳定的时候那样,越是想要努力听,越是集中了全身的注意力来听,结果越是听不清点个头,或者动一下手……我接你家去。”
他依稀能听出来了,是孩子舅母的声音,啊,脑壳像是被钻钻破了一样的疼啊,怎么会这么疼。
“玉成,玉成,你听不听得见,听不听得见我在喊你?听得见……你就眨一下眼睛。”
依稀听到声音之后,他想努力地眨一下眼睛,但他很快就无力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他想要眨眼时,脑部传来的巨大的疼痛阻止着他,他努力地去想自己是身处何地,是从哪里来。无奈脑内的画面断续而零碎,他只想起来刚才他是从老王家里吃完饭出来,下午有一个会议要主持,他匆匆吃完饭就出来了。上午老王电话给他,说有个在常州的朋友有意向来看一下农具机械厂的产品,他赶紧忙完手头的事情过来,看看他那个朋友的情况。目前农具机械厂要突破的主要瓶颈是产品销售,销售渠道打开产值才能进一步提升,凡是与此有关的变革他都愿意尝试。中午到了老王家,他了解了对方朋友的具体情况,还是比较有希望的,老王也讲近期朋友有来大公乡看一下具体情况的意向,那就好了,他相信只要来看了,他们的设施设备,产品质量肯定是没问题的,确实有希望。
聊得正嗨时他想起来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议需要主持,他匆匆告别了老王出来,也叮嘱了老王尽快约朋友来考察,有消息了第一时间通知自己,叮嘱好这些后他就跨上摩托出来了。摩托是借的办公室小李的,这个车油箱大马力足,从老王家到乡政府不需要十分钟就可以开到,中午路上没有多少人,他把马力开到最大往乡政府的方向奔去。
等他开到一条小路的拐弯口,看到一个大妈在路上缓慢行走时,他的车刹车已经来不及了,摩托速度太快,他使劲按喇叭但无奈老人家好似没有听到一样,估计听力不太好使。情急之下,他只能擦着她的身子过去,擦身而过时拉动了她,把她一下子推倒在旁边的地里,耳边立刻传来大妈的叫骂声,他扭头去看,老大妈坐在地角,正在指着他的方向愤怒地比划着。车的速度太快,他扭头继续往前,一条池塘兀地出现在左手边,刚才来时可能因为听到老王的消息太多高兴一直在想着厂里的事,竟没有留意到这里有条河。他把车把往右扭,正在感慨好在自己回头得快,不然就一头冲进池塘去了,这时一声“咚”的巨响传来,眼前一下子漆黑一片,头部胸口都传来剧烈的疼痛……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能够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眼前有一棵歪脖子柳树,柳树的路对面,是一个池塘,自己在柳树边的地上……摩托车在他旁边,离他有十步远的地里……
浑身疼,伴着脑子里一下下极其沉重的敲击感,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摸一摸身子下面,有草扎的细琐感,他想抬起手擦一擦模糊的视线,发现要用很大的力气很长的时间才能抬起手,干脆放弃。他想用胳膊尽力把自己支撑起来,因为他感觉到自己躺的位置与路有点距离,他要挣扎着坐起来,这样如果有人来,兴许能看到他,用了很长时间,他把自己撑了起来,虽然浑身不住在抖,颤巍巍要重新倒下,他用仅有的意志力提醒自己,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楚,他努力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泥块堵住,只能发出在他耳里听到的很浅的嘶嘶声。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好像支撑不住,躺了下去……在下一次醒过来时,他又挣扎着坐起来……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现在,他感觉自己应该是在医院里,身边的人们应该是在讨论他的伤情。身体里剧烈的疼痛好像缓解了一点,只是脑中钝重的敲击还在继续,笃笃笃,钻得脑壳一下下的剧痛。他努力地把自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听身边的动静,为什么没有听到红梅和其他人的声音?他等待着她熟悉的声音响起,可是一直听不到,他的身体知觉告诉他,可能……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他很急切,也很担心,如果到最后,红梅都没能赶来,他会怎么办。哪怕自己的喉咙还是只能发出嘶嘶声,起码红梅的手可以拉住自己的手,她可以看到自己……就像那么多困难的日子里,两个人手拉手度过一样。他的心里一阵阵泛起一种焦灼,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
在来这里之前,在躺到在这里之前,他的脑中还是一直想着乡里的农具厂,想着怎样办得更好,在年底的时候可以给乡里,给县里交出一份不错的业绩,而实际上就按照现在的发展,按照这大半年来的拼搏,这是完全有希望的,这些事占据了他整个的身心。但现在,他什么都不想,他只想见到他们,见到红梅,见到小院里的人,见到老头老太婆,他一直这么叫他们,他想见到两个丫头。他感觉自己对他们的思念是那么急切,不,可以说是迫切,他要见到他们!
他的喉咙喊不出,他的手臂动不了,他的眼睛睁不开,他在自己一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无奈的时刻,所有他可以发出的声音,可以发出信号的机会,都剥夺了,他被动地躺着,忍着巨大的疼痛,只能这样无声地躺着,任由他们摆布。
他的脑中浮现出小院的画面,在阳光下,小院是那么寂静,而美好。
院子里的那栋小楼是他在镇里工作第五年时修的,那时大丫头上六年级,他请镇里有名的盖楼的师傅设计了小楼的样子,他请镇里的漆画师傅设计了二楼朝外阳台上一个大的“松鹤吉祥“”图,然后利用有限的东西距离,设计了堂屋旁边一南一北两间房的套间格式,当时在村里这还是首例。房子建成时,他看着自己的小院,把从镇里买回来的花木,两棵金桂,两棵橘树,两棵南天竹,还有从以前老房子移栽来的几棵月季,每棵花草用砖头围成一个小花池种进去,阳光从东院墙射进来,绿意葱茏的一切是那么美好。
从大丫头上小学开始,他就调到了大公乡,之后红梅怀了二小,他就把红梅接过去,生了二丫头。这五六年,小院里老头老太婆把家里操持地让他放心,大丫头小夕他们也教育得很好,在学校里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大大小小的人们,都基本顺顺当当,在大丫头六年级时,他把自己和红梅这些年积攒的钱拿出来估算一下,已经够盖套不错的房子时,他就回来,实现了这个一直以来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从两个老人家和小夕的表情里,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个小院是真的喜欢。一家人安顿在小院里,每次周末回来,欢声笑语包围着他,他在外奔波忙碌的身心总能觉得一种松快和踏实,也在回到小院时慢慢把自己一棵奔波的心变得澄净下来。这时,他也年近四十,成家立业,人生走进一个相对沉稳的旅程,他感觉到了身心的这种变化,他安然于此,同时也相信按照小院里人们的勤劳善良,按照自己和红梅奔日子的勤谨,日子将会是越来越好,越来越顺的。一句话说,日子是会慢慢爬升的。
在他为事业忙碌的这些年,小院的人们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包括红梅,从来没有因为生活中的小事来烦扰他,每个人都在尽力奔出自己最好的状态,撑持住他在事业上打拼上升的背景。虽然相隔十来公里,但两地的那个脉是连着的,同气同声。
如果,他再也回不去小院,再也见不到小院里的人们,他会怎样?他们会怎样?
在这四十来年,他从来没有感受到什么是绝望,即使以前面对过那么多工作中的挑战,面对过那么多需要自己单枪匹马打拼的时刻,他都没有绝望过,他从来没有对自己丧失过信心,总认为自己能够闯过去。可是现在,他感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绝望,人的一生总是要经历一次次的考验,和成长,但这次,他能够安然过去吗?面对死神,他能够跨过去吗,这次老天爷是要教给自己什么呢,是要教给他,告诉他天地至大的无情,与至大的能决定人生死的力量吗……
老桑树旁,一直是他的家,他在那里成长,在那里娶妻,从那里出去上学,去了很多的地方,然后,红梅在那里生了大女儿。那里一直是他飞累了回去休息的地方,不起眼,在四十来年的生活中,一直被他当做自己生活的附属品来对待。
现在他们在干什么?
他还记得第一次红梅跟着媒婆来家相亲的画面,那天她扎个根辫子,头发有点发黄,辫子显得有点细小。她跟一起来的两个姐姐不一样,两个姐姐都比较干瘦,她显得壮实不少,两腮各有一坨在地里干活晒出的酡红。坐在他家简陋的屋子里,她的眼睛滴溜溜看来看去,撅着嘴,眉毛挑起,不用问就是对他清贫的家有点不满意。
过几天,老头子去问媒婆,果然跟他猜想的一致。要是看你家这破旧的房子她是不愿意把了你家来的,但是看你家玉成四方脸型,皮肤白净,鼻子高挺,个子也高,看着你家儿子这个人才,人家才愿意哦,你就烧个高香感谢菩萨吧!媒婆把老头子说得眉开眼笑,得了信回来后,就立即张罗两个人的婚事。
刚开始,他对红梅的第一印象不算很好,感觉她是个有点嫌弃他家境的倔强的女人,他心里早有个温柔可亲的人儿住着了,只是因为对方有家里遗传的隐疾,老头子老太婆死活不肯让儿子娶那个女人。无奈,他只能同意相亲,同意娶了红梅,开始自己的婚姻生活。
那些年的生活,物质上很贫苦,大家都没得吃没得穿,什么生活资源都是将将够,将将够吃,将将够穿,这里掐一点,那里算一点,日子就才能磕磕绊绊过下去。可能就因为日子没那么轻松,总要盘算着,合计着才能顺利地过,一家人的精力都放在这些上面,反而少很多矛盾,少很多七七八八的想法,日子跟现在相比,也就相安无事得多了。
这些年,他跟红梅小打小闹不少,红梅的犟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无法拉转她,但他慢慢也摸索到了比较好的过日子寻得平衡的方子,愿意伏低愿意主动去让个步,虽然他在单位是雷厉风行、说到做到的一个人,但在家庭里,他是那个温暖的角色。
第一次跟红梅发生小摩擦之外的巨大冲突是为了玉华,那是个雨夜,那次说起来并不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可能两个人都对双方有了一点积怨,正好碰到玉华来跟他借自行车。那年村里的本家给玉华说了一门亲事,是个退伍军人,条件样貌都挺不错,脾气本就很好的玉华一下子就相中了。那天,就向他来借自行车,那辆车是他刚买自己还没怎么骑感觉很金贵很珍惜的东西,他打心底不愿意借这个车。另外,平心而论,玉华在这个家属实是被透明化的一个人,因为她脾气好,因为她几乎从不提自己的要求,他就也有些欺负她的成分,不肯借。红梅可能是一直看不顺眼他们对待玉华的态度,另外可能也是小两口一直的要强和不服气,让她那天尤其的坚定和坚持。私下把自行车就趟出来,给玉华骑走了,晚上才回来。那天从傍晚就开始下暴雨,他又急又心疼自己的车,等玉华回来就劈头盖脸把玉华骂了一顿,玉华哭着回自己房间了。他总算心气平顺地回自己房间时,红梅猛地扑上来,一边骂一边抓住他的胳膊又抓又挠,在她猛烈地抓挠稍微安静下来一点后,他才听明白她是为玉华不服气要为玉华打抱不平,平时就有些对她不满的脾气一下子被点燃了,两个人好好地着实地扭打了一番,外面的暴雨淅淅沥沥下,屋子里乒呤乓啷也同样热闹极了。
第二天起床,两个人脸上胳膊上都挂彩了,但互相不搭理不看对方,别扭来别扭去,被老妈子分开说了一顿才慢慢和好了一点。后来,对红梅的脾性接触多了了解多了之后,他反思那天的经过,也觉得她发火确实也有道理,特别是符合她的脾性,如果她没有任何脾气表示,倒不像她红梅了。
红梅倔强外表下的温柔,与她的刚强性格表现得同样浓烈。第一次感觉到她的温柔,是从大丫头出生之后,那时她不停地从线网厂拿衣服回来钩,为家里的生活费用做些贴补。有那么两天她手上捧的线衣有点奇怪,像是用前面拿的线衣中省出来的一点马海毛线钩的,花样的讲究、衣服式样也显得有点不那么精致,不像是拿规定的花样回来加工。而且,衣服有点小,估计是线少但想体现更多色泽的鲜艳和变化,一件线衣是以橙色线为主,夹杂些柠檬黄,一件是以大红色为主,夹杂些橙色线,花式是小小扇形的波浪纹,在领口处还有余线,各做了一朵毛绒绒的线球。衣服做好时他就知道,是给大丫头小夕钩的,他不禁觉得惊讶,这么倔强的女人,有细致的柔情起来会是这么可爱。后来,她的生活智慧体现地无处不在,他们的宿舍添置了一台立地式的收录机,留着闲暇时听音乐用。包音箱的布多了一块,她拿去裁成了大丫头的小背心,织锦的质地搭配着桃红色的压边,在小村子里丫头穿着着实成了一个靓丽的风景线。缝纫的本领也是当时韩洋乡的知青回城,留下了服装厂的大量缝纫机,服装厂处理甩卖,他去买了一台蝴蝶牌的老式机子。他交给红梅学习,等她学成就去服装厂应聘,她用了两个星期就学完了顺利进厂做了一名女工。她的聪明灵巧,帮助她完成了一次生活中的巨大转变,但一切又是那么顺其自然。
后来,她跟着自己到大公乡生活,在经理部做仓库管理员,同时兼任采购。每半年要去苏锡常采购商品,那时就是一个司机,还有红梅两个人去。她去了两趟,回来把采购过程中的见闻都讲给他听,一直以来见车就晕的红梅竟然能克服身体上晕车的不适,坚持把任务完成好。他记得第一次去采购,她回来眉飞色舞地跟他讲了半天棉布的差别,好的棉布,差的棉布,它们的差别从表面来看是布的平整度,色彩的均匀和鲜亮度,但实际上真正决定这些差别的,都不是表面看到的这些,是这块布在当初纺织成型的时候,经线纬线中棉纱的股数,合格的棉纱股数织出来的布机理细密,结构稳固,当然看起来摸起来就更光滑平整,染色时因为其细密度高,也更容易染出饱满鲜亮的颜色。反之,质量差的布,在纺织初期用的棉纱就是股数少的纱,这样的纱织出布来,机理粗糙布质疏松,不管如何熨烫,因为布质稀薄,难以成型,在染色的时候,也因为不够细密,着色不够完整均匀,自然颜色也会显得斑驳。你看,我出一趟门学了这么多东西,厉害吧?红梅得意地告诉他,又兴高采烈地讲起自己怎么跟当地的商人斡旋,怎么货比三家跟他们讲价钱的事了。
这个女人就像一本书,越往后翻越看到她的精彩之处,每翻到一个新章节,她展示出的精彩又与以往完全不同。不知不觉,他感觉到了生活中的一种舒心和畅快,他知道自己是遇到了对的人,只有对的生活伴侣才能给予他这样的感觉。所以,在家庭生活上,他慢慢地把决策和管理的权利交给了她,让她打理家里一应事务,他可以全心地把精力投入到事业上,实际上刚刚发展起来的乡里工业也需要他不断地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对于一个男人来讲,目前的格局他是很满意,并且很感欣慰的。
生活这本书,当你翻着它时,你不断惊叹于它的波澜壮阔,你不断沉浸于它设计的种种跌宕,你被它的各种漩涡或迷域所诱惑,全心地投入自己。你就觉得像是一个梦,或是一场连续剧,情节的起伏、人物的纷繁都让你认为这是个无尽时的梦,是个无终点的剧,你沉迷在不断的感受与探索中,像个贪婪的孩子。但实际上,生活总在某个关键的节点,揪住你严肃地告诉你,它必须让你知道,一切都有终了,一切都有终局,只是,有的人,终局来得迟,还有的人,运气不那么好,终局来得,太早了点。
他在这一刻有种预感,生活的这本书,他已经匆匆地快翻完了,或者说书页快要在他眼前合上了。他想快速地把自己的这短暂的人生做个总结吧,或者,总归要想点可能无甚意义的什么吧……
想想自己的事业,自己这短短的四十来年,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一辈子除了这两三年管工业,还有其中一小段时间兼管计划生育外,自己一直在跟农业打交道,他喜欢这个工作,喜欢在政策指引,在新的农业技术下,农民们日子变得越来越好的景象,他记得自己在刚做农技员时的誓言,要让农村里的人家家吃得上白米饭,让他们家家过上好日子,好日子具体的标准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别的地方人们有的,他们也应该有,别的地方人们打拼出的,他们也能打拼出。后面这几年,工作转向工业了,他发现虽然工作的范畴变了,但实际上,性质也没有太多变化,别的地方优秀的政策优秀的厂子管理是什么样的,这里也应该怎么样,多走走多学学,多跟企业管理者,多跟工人们聊聊,帮他们多解决一些实际存在的困难,同时也取得他们的理解和支持,发展中的困难哪里都会有。只要人心齐,思路活,就没有解决不好的问题,其实目前暂时无法解决,稍微放一放,换个思路,换个方法,都能有新的路可走。这些年,他庆幸自己有一帮好兄弟,好朋友围绕着,他庆幸自己有一帮好同事一块共事,只要是以做事,怎么去做好一件事作为工作的核心,人际关系是件很简单的事,事业也就会逐渐顺利起来。眼面前,几家企业的产品升级在进行中,原材料采购,产品销售的渠道在他拉着兄弟江南江北的跑,也打开了不少局面。事情,就像那蚕吃桑叶,哪怕再小的蚕,跟蚕的身体相对比再大的桑叶,慢慢找到一个口子,第一口啃下去,第二口,第三口,这个桑叶它就终归能吃下去,成为营养。即使他过不去这个坎,再不能醒过来,他相信自己的兄弟、同事们,按照初期铺好的路走,会把乡里的企业,绩效做得越来越好,对此他很有信心。
想想家里的两个老人,他的离开一定会带给他们巨大打击,老头和老婆子加起来快一百二十岁了吧?他的离开,会给小院的生活带来颠覆性的影响,和变化。他们能不能撑得住?他们一定会陷入无尽的忧伤和绝望中,他们一定会认为生活把他们彻底地抛下了不再把友善的手机会的手伸给他们。
家里的地多,两个老人一直自己种,舍不得把地给别人,起码自己的地可以给两边的生活提供粮食和瓜果蔬菜。他走了之后,他们心里的主心骨被抽掉了,他们生活中的希望被抽掉了,在种不动地的时候,他们两个老人家会怎么想?大丫头初中快毕业了,要考中考将来还要考高考,二小现在上幼儿园,将来要上小学、初中,这一大家子张着口就要吃饭,伸手就要穿衣,这些收入他们能够应付得来吗?
他觉得以前自己从来没有操心过的事,好似在原先的生活中从来就不存在的事,一下子都涌到他的眼前来。对于生活来讲,什么才是重要的?只有到了关键的时候,才会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是生活里的基本的那个核心。将来,两个孩子要结婚,要成家,他这一走,对孩子的成长是否有影响?这些,他都不知道,也无法知道,即使他能够知道,又能做什么?
生活会把因为他的变故带来的变化,将压力转移到他们,小院里的人们身上,他们能够应付得来吗?这些他都不知道,生活将这么大的考验交给他们,而且无论如何这个考验都需要他们努力给出答卷,必须应对,他们的心里会有多痛苦,他能够想象出来。以前,他觉得生活里的事一定都有解决的方案,而且也都能在众多方案中选出最优秀的那个执行。现在,他才知道生活中并不是每件事都会有答案,都有方案,有些事,在暂时身处的境遇中,就是无解的。但他相信,小院里的人们有一项武器帮助他们应对挑战,这项武器具有无坚不摧的力量,可以抵御岁月的风霜,可以抵御内心的脆弱和退缩,可以在黑夜里给他们方向、和星点的光亮。这个武器就是爱,无条件无隔阂无私心的爱,只是,经过了岁月安排的波折和挑战,他们是否能够维持住这份爱,不管面对什么困难,他们都能坚信这份爱,是他们要面对的难题,但他有信心,他们能够做到。因为,他们一直做得很好。
再想想红梅,想想这段婚姻,如果他走了,这个婚姻关系就算终止了吧,他还是否有信心红梅能够继续在这个家庭,为了维持这个家庭的秩序和发展,留下来呢?他想,自己也没有这个权利了。她才三十八岁,多么年轻,多么漂亮的年华,她之后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如果一直孤单一个人过,他在地下也会舍不得,况且,这么一大家子,这老老小小的人们,全丢给她一个女人家,她的日子得过得多么沉重,多么凄苦?
不舍得啊,既不舍得她,也不舍得丢下这老老小小的一家人。
来生?他的脑子里闪出这样一个词,如果有来生,他会是怎样?他为脑子里突然出现这个词感到惊讶,年轻的时候,他压根不信这些,用一个时髦的说法,这些都是封建迷信,年轻的他是坚决不信的。但是现在,他不知不觉地假设起来,如果他离开后到了另一个世界,或者他还有来生的话,他能够能循着这一世的记忆再找到他们吗,能够把这一世没有完结的缘分在那一世继续完成吗?
他多么希望是有的,虽然他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样假设完全没有意义。可是,人总要相信一点什么的吧?自己这刚刚开始的人生,自己这刚刚起步的事业,自己这刚刚好起来的生活,除了戛然而止,一切消失于虚无,难道,没有其他任何的可能性吗?
从这一点来说,他更愿意相信有来生,更加倾向于在来生,他能够重新爱一次身边的人,好好地投入一次与身边人们的陪伴、和生活。始终,这些想法,都还是因为自己有未尽的情感,与遗憾吧?
是的,他是有遗憾的,遗憾的是什么呢?不能细想,因为细致想来,他心中的遗憾又太多太多。如果他可以有机会跟谁说几句话的话,他又想跟谁说呢?
好吧,我要好好想想,不能再任由思路漫溢,信马由缰地想,因为,时间真的不多了……
第一个想说话的人,是我的大丫头,小夕。天上如果有神明,请将我的话记录下来吧,我虽然不能开口,说不出具体的字,但请你帮我记录下来,不管用什么方式,帮我传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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