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离人兮,离人兮
鸟无倚,燕何归,断肠人
在天涯,怎捧热茶兮
潭州……
北卫尚武,战力在诸国间实数最强,常以武力征伐,屈服他国。而对毗邻西越,偶有挑衅,滋扰边民,皆被叶景挡在关外,进不得一步。遂,北卫对叶家,尤其对叶景颇为忌惮。
然,祸起萧墙。车临听从其弟车虚建议,怕边境势大,便削弱童叶两家兵权。又怕二人起反心,限制边境屯兵,从而给南陵和北卫可乘之机,竟倾举国之力联合攻打西越。
当年丞相伯亦极力反对削弱边境兵权,他陈述利弊,忠心力谏,却让车临怀疑他也起反心,要联合两家取而代之,以至伯亦心灰意冷,怒而辞官,远遁山野。
西越有肥美羔羊,健硕骏马,生长粮食的好土地,还有让男儿挂在心尖尖的美丽女子。西越的土地和女子一直是北卫日夜觊觎,勤于练兵的信念。只要打开潭州城门,便可一马平川,直扑照阜,抢掠财宝,把他们后宫美丽女子抱进营帐,尽情享乐。
城下,北卫人铺天盖地如蚂蟥过境,在震天掣地的轰隆声中,长箭划破长空,城下兵士应声倒地。奈何后面的人又涌上来,踏着前人尸体猛烈攻城,直到城上箭雨枯竭。
护城河里的水被尸身填平,有北卫人,也有西越人。西越士兵还在不断从城墙跌落,北卫兵士驾着战车压过尸体,猛烈撞击城门和吊桥。
一具具尸体径直砸下去,血浆砸落厚重的灰尘,如此惨烈,直掀活人头皮。
叶景立于城墙,看如此惨状,在他交出兵权,散归兵士那天起,似乎已经预感到,预感今日北卫将矛头直指潭州,意欲西越腹地。
西越之地,历来惹各国眼热,都想要瓜分片甲。
犹记当年,诸国混乱,州界不清,各国常为界河,界碑,水源,土地,甚至边界上一棵桑树打杀争抢。
车临当时不过而立之年,车氏家族庞大,世代越人,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颇具号召力。他们团结越人抵御他国侵犯,到车临已经三代。
车临胸怀大志,他带族人征战,先后结识精通兵法的大儒伯亦,与当时邳州边境的铁血童家,潭州叶家十二男儿一起,为饱受屈辱的越人而战。这一战就打了五年,战尽叶家十男儿,剩下不过叶景,叶萍二人。
各国连年混战,满目疮痍,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为生计烧杀抢掠。而各国因常年征战,已至无棉,无粮,无衣境地,放眼周野,只见妇女幼童,不见精壮男儿。至此,各国才勉强息战,百姓得以修养生息。
越人拥车临为君,定国号越。尊伯亦为相,辅佐车临安定边民,强国强兵,使外国不敢再犯。车临两员战将,童莘守邳州抗南陵,叶景守潭州阻北卫。这便是越人,人人传颂,歌儿唱贺,支撑越国的三根擎天柱,擎起越国十万百姓和平安稳。
此情此景,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将军叶景泪洒城墙,想他叶家十二男儿横刀立马,战袍铁靴,随国君收归四方,用鲜血和头颅把西越土地一寸一尺夺回来,还越人尊严,家园,安居。潭州从未有失,潭州百姓从未被戮。未曾想今日局面,城门口压着北卫万余大军,他若守不住,可愧对西越百姓?还有地下几万英魂?
叶景悲从中来,却无时间悲戚,为今之计,只有背水一战。他组织人马加固城强,搜罗城中能用的武器弓箭,火油,把所有重战车一字排开堵在城门,彼时他心中还有一线希冀:援兵。
城中无兵可用,短剑少甲,年满十七者皆上城墙御敌,就连早已卸甲的老兵都重披旧甲,护着潭州百姓迅速撤离。
叶景慌乱中觉察一袭白衣战甲立在自己身旁,他惊愕地抬起头,整个人僵在当场:“你如何回来了?”
战甲下是一个英气女子,女子对上他的眼,脸上浮过一抹笑意。她的眼很亮,很柔,在血色暮光里,刹那便成抚慰叶景悲怆心绪的一根定海针。
“府里老小我让他们各自逃命去了,女儿……女儿和素儿我交于荆伯,送他们去照阜我母家。”女子红唇微起,又露出一抹笑意,“夫君放心,大哥定会带兵来救我们。”
“你不该回来的……”叶景蠕动着嘴角喃喃道,他还未及说其它,女子便从腰间抽出佩剑,一个箭步冲过去,接连斩落刚抢上城墙的北卫士兵。
北卫为强兵之国,大举进攻潭州,势在必得,致使车临根本无法分兵,不得已只得舍邳州,保潭州。他命苏烈将军带兵立刻赶赴潭州,而此时,他不得不将所有希望尽数寄托在自己曾一次次疑心的得力战将手中,他定要守住城池,撑到苏烈赶到。
潭州城门若开,所有功业将功亏一篑。“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车临左手抓着裤腿,右臂狠狠打在凳子上,一声一声,像极了那年战鼓。而手臂间痛意袭来,亦让他回忆起当年艰苦立国的种种痛楚。自己亦是战场搏杀,英勇不畏,而是什么让他那么快就忘记这一切?让他以为这巍峨大殿,如铁铸般坚固,而是他车临成就了这一切?
丞相伯亦曾与他唱一歌谣:
春深不知暮色栖,栗香犹有饿腹饥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战,百姓苦。
息,百姓苦。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撑起这巍峨大殿的不是他车临,是越国千万百姓!彼时,车临心中翻江倒海,如万蚁啃噬。他竟到此刻才觉察,素日与他建功立业,打下这越国江山的老臣死得死,逃得逃,忠心的被小人猜疑,越国落得如此境地,车临悔之已晚!
日出日落,朝霞如血,暮色萋萋,潭州军民死守三天。白衣战甲已被染成红色,那个笑起来温婉的女子,凄惶面色里极力保持镇定与体力。而叶景,浑身上下能看见的只剩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力竭时大口喘气露出的两排牙齿。战袍不断往下滴血,亦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死在他刀下人的血。
北卫许是攻累了,明显松懈下来,无论城下将领如何催促,攻城之声终究弱下来,越人便趁此机会休整包扎。
女子将战袍下里衣撕开,掏出金疮药撒在叶景手臂上,用布缠紧包好。
四目相对,无需说一句话,叶景抬手去擦她的脸,将血迹,灰尘还有泪水层层剥开,才看清她本来模样。她又是淡然一笑,叶景的心便安了,随即更强烈的凄惶便排山倒海向他袭来,让他不敢再想下去。
她似是看懂了他心思,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抚他心口,看了眼城下涌动不息密密麻麻的人头,竟比方才还坦然。
好在,她最惦念的人平安,便好。
城上城下的尸体堆积如山,终于到了最后一刻,弓箭用尽,火油用尽,落石用尽。叶景算着苏烈将军脚力,傍晚必到,他们只需挨到傍晚。而城下北卫军也知道,战时拖得久,是为兵家大忌,需得在日落之前打开城门。一时鼓声突变,城下士兵瞬间便疯了一样涌上来。
那声音比雷雨更瘆,比狂风更猛,直击耳膜,不,直击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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