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了农历10月下旬,母亲就念叨着要回青海老家,因为11月初四,是父亲去了的日子。母亲年事已高,今年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我的意思就是母亲不回去了,家里自有叔叔婶婶和大姐大哥张罗父亲的身后纪念,可母亲总说:“不回去,我心里不稳当!我不稳当,你爸就不稳当!”
我拗不过母亲,她总是要回去的,而且回去的时候总会拎着大包小包的,我这边的旧衣服,孩子的旧衣服,她都要拿回去说是要给亲戚,我总说谁还会稀罕你的几件破衣裳啊,现在你看咱的亲戚,谁家都有房有车的,再说了,一家也没几个孩子,谁还爱穿旧衣服呢?你怎么就劝不动呢?她说,叫你平时少买少买,满柜子的衣服,都把柜子涨破了,我拿回去给你表哥的孙女。我说你每次恨不得把西安搬回去,害得我哥为了接你还得买张车票进站,你才是浪费!
她说,这些个衣服都是你几百几百买回来的,给亲戚的孩子穿也不丢人。再说了,会打扮了打扮个十七八,不会打扮打扮个屎疙瘩。小孩子穿百家衣吃百家饭皮实,你除了会教个英语,还知道个啥?总之,我是着实操心她自己怎么把那么重的箱子搬上火车,而她是担心她一走我连扔带剪一顿破坏,我们娘俩心照不宣地不放心彼此,她不放心我的大手大脚胡乱花,我不放心她的那两条因为拉扯我们早就变了形且不知什么时候撂挑子的老腿。哎!就这样,她勇敢又倔强地独自回老家五趟了,从她一走,直到接到我哥的平安电话,我只做一件事,祈祷她老人家卧铺能爬上去,周遭都是好人,箱子有人给她推下火车,血压稳定,血糖稳定,老腿稳定。直到接到报平安的电话,我会恶狠狠地放下我的那颗业已不年轻的心,感觉浑身上下都轻松了。
但是比起送她走,我还是期待她回来。因为回来又是一大箱子。油饼,牛排,羊排,就连马营镇(母亲的娘家)的粉条也是要带一捆的。还有青海的麻鸡,母亲恨不得让我姐我哥把青海塞进皮箱里让她拉回西安。就这还不停地说,哎,没灌上20斤菜籽油,真是气人,用那个油拌个凉面给你吃,保准香死你!我第一句就问,妈,这咋拉下月台的?她高兴地说:“哎呀,这回是个西宁的大帅哥给我把箱子从火车上一直搬下了那个长楼梯,真是个好小伙子!”我听完这话,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激那个帅小伙子!
收拾完行李,就该母亲“述职”了,回去见了谁,谁又没了。再有就是挨个在我跟前夸耀,她的小姑子我的姑姑以及姑夫有多爱她,她的外甥多疼她,她的大姑子病了,她和小姑子一道去看望了,顺便还在大侄女家睡了几晚,还说我堂姐家的床又硬又舒服。我说你也不嫌累啊,自己也老了,一身的病,可一放出去,到处胡跑。可她却说:“你爸没了,我呢各家各户走走,看看弟弟妹妹过的好不好,儿女们孝不孝顺,这是我做大嫂的责任。”每每这时,我都嘲笑她:自己眼看着老了老了,还操天下人的心!她就悠悠地来一句:“君子人盼得天下太平!你不懂!”
不过说真的,母亲常年居住西安,说是我孝顺她老人家呢,其实是母亲在照顾我,每天进门就端碗,惹得同事羡慕。母亲在,寒暑往来,家里就有了烟火气,偶尔心烦,跟她闲聊几句,顿觉醍醐灌顶。她的语言简单,但道理深刻。
我问母亲,自古妯娌、姑婆关系最难处,可母亲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哎吆,我的老嫂子,老新姐(甘肃青海部分地区对嫂嫂的称谓),大妈,大奶奶,大舅母的活像甘甘草一样,惹得我有时艳羡。我就问,妈,你咋能跟我婶婶、姑姑们把关系处得那么好?我老了,可不知道叫谁“老嫂子”呢。我妈就说,打小我就没跟任何人红过脸,你奶奶那时要打人了我就跑,数落就当没听见,你奶奶一辈子可怜,刀子嘴豆腐心,那个饿死人的年月,不管家里有啥稀罕的吃食,奶奶都是一人一口地分,从不会分个儿子、媳妇的。至于姑嫂关系吗,我妈妈说,对谁都要真心相待,不虚伪,不矫饰。用她的话说:“我周棱子的闺女,对人对事就是心直口快!”
其实,世间再难处的关系,只要彼此之间真心关爱,以诚相待,估计都会如母亲这般,老了老了,但也幸福安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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