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冬

      “哇啊——啊”，随着产房里一声清亮的哭声，产妇被推出了手术室，同时被护士抱出来的还有他的孩子。

      “母子平安，”医生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告诉他妻子受了很大罪，“分娩的过程费了不少力。”他兴奋地同医生握着手，激动地表达了感谢。但当他看见襁褓中孩子的那一刻，却感到天旋地转，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就像是20年前的那年冬天。无助协同着孤独向他扑来，如同窗外的白色世界，寒意包裹住了一切，像是从未离去。

      20年前的他还在上中学，每天早上他都要在床上挣扎许久才肯起床，妈妈早已把他的书包准备好。除了课本之类，妈妈还会把精心准备的大份午餐便当放进书包。因为担心儿子会在学校吃不好，妈妈和奶奶每天都会提早做好吃的让他带到学校去加热。在妈妈的催促下，他半眯着眼睛磨蹭到了卫生间，敷衍地完成洗漱，看着镜子里那张肥硕的脸，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想逃避，却无处可逃。

      这也不怪他。自从他出生，这幅身材就已经存在了，作为巨婴出生的他，在医院婴儿室护理床上出现时，周围各种诧异惊讶的目光就开始追随他了。可能是因为家庭基因，或是某种遗传疾病，家里人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的身材，就连家里养的那只贵妇犬也是胖贵妇的样子。

      但是不久后，一个深冬的早晨，他如同往常一样拖延着步子，朝学校走去，厚重严实的外套裹挟着肥大的身躯，使他看起来异乎寻常的巨大。但是离学校越来越近的时候，他感觉到外套好像松了许多，开始并没有在意，他以为自己又长胖了，把衣服撑坏了。但随着步子越走越轻松，雪地上的脚印也没有下陷得那么明显时，他发现外套确实是松垮在了自己身上。“好像并不是衣服的问题。”他很困惑，脱下外套的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好像瘦了一圈，掀起衣服，肚子好像也小了一点。

      他想这不会是幻觉吧，总之先去学校，于是穿好外套，继续走着。当确定自己确实比原先要瘦了一时，他茫然了，不知该兴奋还是该害怕。他决定回家，便跑了起来，还没到家，他就发现身体又好像开始恢复了原样，变细一点的手臂又粗了回来，肚子也顶住了上衣，扣子再次紧绷起来。这下，远远不只是茫然了，他发狂般地跑回了刚刚瘦下来的地方，果然，衣服再一次变得不合身。站定的他望着四周的白色世界，只有躲避着寒风的寥寥行人。恐惧、无助、疑惑，还有满满的孤独感顿时袭来，将他打得晕头转向，他彻底泄了劲，一屁股瘫坐在雪地上。

      直到学校给家里打电话，妈妈才知道他今天没有去学校，沿着上学的必经之路，妈妈在一个雪堆边上找到了他。浑身被雪沾满的他，坐在地上，若有所思地发着呆。此时，他的身体已恢复了原来的肥胖样子，当他看见妈妈出现时，也似乎明白了一切的缘由。

      自从发现这个秘密之后，每天天亮成了他最期盼的时刻，家人也发现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每天早上他早早起床，饶有兴致地刷牙洗脸吃早饭，然后去上课，每天放学回家的时间也变晚了一些。虽然很是不习惯，但家人还是对这样的变化十分满意。相比于曾经不爱学习，成绩吊车尾的他，现在他可是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学习上，去学校成了他最期待的一件事。而这只是计划的开始。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计划得以付诸实现。几年以来的专心学习，使得他考上了知名的高校。在期待了一个夏天之后，他拒绝了父母陪送入校的想法，踏上了离家的火车。爷爷奶奶不舍地喊着乳名，妈妈抑制着眼泪，爸爸挥着的手迟迟没有放下。虽然满是不舍，但他心中还是充满了紧张和兴奋。这次，他终于可以离开家去到更远的地方，触碰到期待了许久的未来生活。

      家人随着生活了多年的故乡在视野中逐渐模糊，他转过头，面向了未知的方向。他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衣服，来到了人最少的一节车厢，走进洗手间，反锁上了门。当火车缓缓停下的时候，洗手间的镜子上出现了一张熟悉却从未见过的面孔——此时，他已经差不多变成了正常人的体型。

      四年大学生活，像是开始了新的人生。倒是为了跟学校解释照片和本人的差别时，花费了不少时间。这四年，他还是坚持着努力学习，人也乐观开朗了许多，拥有了不少新朋友，但他却从不主动拍照片。就这样，他差不多完美地度过了大学的生活。

      毕业后，他按部就班地找工作，实习，升职。因为有着这样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一直没有追求爱情，而是专心工作，一步步朝着更高的位置走去，而他离家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家里人虽然很是想念他，却也没说什么。他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曾今的样子。

      终于，他遇到了让他一见钟情的女人，在一番思想斗争后，他还是坠入了爱河。在相处了将近一年后，他决定把事实告诉爱人，在短暂的不可思议后，她还是选择了理解，毕竟眼前的他是个真实存在的优秀男人。

      在爱人的配合下，他们分别见了双方父母，选择了旅行结婚，即使是两家人见面吃饭时他也以公司要事为由，没有露面。婚后生活平淡无奇，倒也美满幸福。一年后，她怀孕了，拒绝了父母的好意，他决定自己照顾妻子。

      很快，又到了冬天，这个温暖的城市，出奇地下了一场难得一见的大雪。还是熟悉的白色世界。在自己的悉心照料下，妻子的肚子一天天变大，人也富态起来。终于到了分娩那一天，他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了许久，随着产房里一声清亮的哭声，妻子被推出了手术室，同时被护士抱出来的还有他的孩子。在向医生匆忙致谢后，他赶忙去看妻子和孩子，但当他看见襁褓中孩子的那一刻，却感到天旋地转，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就像是20年前的那年冬天。无助协同着孤独向他扑来，如同窗外的白色世界，寒意包裹住了一切，像是从未离去。

                              2017年12月9日，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