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一只男人的脚搁在面前的擦鞋架上。李因为饥饿而不太能集中的精神因为这一下子突了一下。缓缓回过神，顺着那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皮鞋向上，看到的是一张轮廓深刻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抿着唇，正用一种相当不耐烦的神情瞪向他。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身体因为长久以来的条件反射呈现不自然的折曲状态，十几秒后，另一种后天磨炼出来的世故笑容在他脸上绽开。
“需要擦鞋吗，先生？”
鞋子的主人发出沉闷的一声“嗯”。随着一声惊喜的“谢谢惠顾”，李抓起一侧冷落许久的鞋布与鞋擦，双手熟练地开舞起来。
并不是个健谈的人，曾有顾客善意地提醒过他这个缺点，逐渐明白过来的待客之道，在后来的对待方式上也有所改变。是以面前的客人看上去怎么样不好惹，他都决定硬着头皮上去搭话。
“先生，是第一次来NY市吗？”
他没错过眼前人上衣口袋中露出一角的冰皇后的餐券，那里的餐点是那样糟糕，能吸引去光顾的除了味觉失灵的蠢蛋，估计就只剩下初来乍到的外地人。
然而，他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并没有给他答案。
李没有放弃，又自顾自地继续第二个问题。
“今天是平安夜，先生是来探亲，或者与家人朋友团聚的吗？”
自动将眼前人归为初次前来的那一类，只是私心上认为那样外形出众的人，内在缺陷的可能性极小而擅自做的勾选而已。
事实是——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三九天，细密的汗珠依旧固执地从背上滑落下来。李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大半天未进水的喉咙没有被彻底缓解紧绷嘶哑的迹象。他略显紧张地停顿几秒，小小地呼出一口气，继而继续手上的动作。
“我听说中央广场有欢庆盛典，会有好多人参加。如果您想去，可以乘坐5号线。同名站点下就可以，很方便。唔——”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说：“市地铁会在节假日推出优惠活动。票价会便宜一些，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去站台问问。”
转头朝右边的值班室示意了一下，又突然鼓起腮帮，懊恼地垂下头。
他怎么能以为穿着如此高档服饰的上流阶层会去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特价票？真是失礼的猜测，希望对方不会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扫了兴致。
低垂的目光偷偷向上，跟前的人绷直的线条角度没有变动，却也没有不悦的迹象。
暗自在心底吐了吐舌，李绞尽脑汁寻找着新话题。脑袋转动了几大圈，依旧拼凑不出可靠的词句。就像失语者一样，只能僵在原地，机械地重复手上动作。
高档的手工牛皮鞋在他的手下逐渐恢复光彩，心情也随之变得明朗。虽说先前遇上了钉子，果然自己还是适合闷头做事的类型。
这么想着的时候，最后的收尾工作应时结束。用干净的除尘布巾轻轻扫过鞋面，再次抬起的脸上有小小的认真和得意。
好像期许得到大人夸奖的小孩子。
“先生，您看看。”
座上的人居高临下，目光斜睨。小幅度挪动几下脚，李屏息，吞咽了一下口水。毫无意外，没有得到好的或者坏的评价。将脚移下，鞋子的主人挪动双腿。这是另一种形式的默许。
李松了口气，正想客套过去，不远处的人群堆里传出一阵骚动。
视线条件反射地转向那处，在来得及捕捉到几个制服大汉的一瞬间，侧脸方向的客人突然凑上来。
“多少钱？”
那张属于好看范畴的脸一下子放大，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呃……那个……”
在彻底夺得脑袋的控制权之前，只能结巴着模棱答案。对方不满似地又凑近了些，到几乎能数清睫毛的程度。
“多少钱？”
再一次。
这一次，李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
“……五美元，”他说：“一共五美元，先生。”
好看的脸被按下了继续的停止键，下一秒如风般恢复原位。未等李有所反应，一张纸币轻飘飘地落下来，正好降在他因为不知所措而摊开的手心。
咦？
“先……先生，那个……不好意思。我没有多余的零钱找您。”
一张崭新的百元纸币，还残留着书印的油墨味道。眼下却似个烫手山芋。
眼前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因为捏着大面额票子的手心微微沁出汗珠。
“余下的是小费……吗？”不太敢确定地自问道。
“嗯，一定是这样的！”
由于面颊发热的关系而不太敢抬起头来的人因为泛红的双耳尖而泄露了窃喜的心情。李握紧双手，喃喃自语。
“果然是个好人呢！”
chap 2
作者：老余|发布时间：2018-06-15 17:59:39|字数：1549
“嗨，老鲍勃！你还好吗？”
李向站点出入口的流浪汉打招呼，老头随意摇动手臂，浑浊的眼珠紧盯着对面大楼的实时通讯。巨大的电子荧屏辉映出晚间新闻打扮精致的主持人。
对这些统统不感冒，但今天需要一个分享的泄出口。李一如反常停下脚步，挪到老头身边蹲下。
“鲍勃。”
“嗯？”
老头目光直视，漫不经心。
“有一件事。”
“嗯？”
“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努力憋笑的肌肉逐渐僵硬，直到老头终于肯慢半拍地转过头来，施舍般露出疑问的眼神。
“幸运日！”
再一次重复，尾音更显上扬。
“哦。”
平淡的回应，除了视讯新文，估计再没有其他能吸引老鲍勃的注意力了。
略显不满地撅起嘴，随着老人的视线往上。穿着干练的女主持人正播报一通伤害事件。画面在现场和导播间切换。杂乱的十字街头拥堵着车辆和人群，团团围截的中心略微显示出作为收殓的白布一角。
纵然新闻的拍摄视角是自上而下，也没能达到让观众一目了然的效果。作为附加，在画面底部印上了此次事件的一句话概括。
“本日下午第三街区惊现街头伤人事件！”
“就在不久前。”
老鲍勃转过头，意味深长。
“什么？”
不明所以，似乎还没从小费的喜悦中挣脱出来。
“最近不太平！”
老鲍勃目光沉定，侧手指向荧幕，重复道：“这是本周第三起。”
说罢摇头叹气，“现在的世道，哎！”
发觉两人的话题根本是处于南辕北辙的状态，李也忍不住呼出一口气。起身，走向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在小心选择了几个按钮后，手上多出一杯冒着热气的饮品。
“给你的，圣诞快乐，老鲍勃！”
老头不明所以地挑了下左边的眉毛，灰白的毛发像只调皮的兔子，摆出一个夸张的造型。李忍不住捂住嘴，音色起伏。
“早点回家，暖气已经停了。”
留下这一句话，转身往外。地铁站入口处昏暗的橘色灯光下，稀疏的白色羽毛状固体纷纷扬扬。
下雪了啊！
收紧不算敞开的领口，加快步伐。即将迈入室外的一瞬间，只听到身后的老鲍勃一声大喊：“要当心啊，李！”
挥动手臂作为回应，李一头扎进茫茫夜色中。
到处都是装点精致的节日布景，配上如絮的雪花，让一向不在意这些的人都有点心痒了。
算起来，已经有七八年没回去过了吧？原本以为最多只需要五年的。果然世事难料不是吗？一向背运的自己，又怎么能奢望那虚无缥缈的幸运，即便只是万分之一的侥幸，都不会降临在他身上。
可或许，事情正在改变也不一定。
伸入衣袋的手指紧拽着那张百元纸币，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它原来主人的体温和味道。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次。足够大的惊喜。或许那个人带给他的不光是幸运。
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就涌上一股暖意。眼前的严寒冷酷也变得不再难熬起来。加快脚步，想立刻回到那个简陋却能称之为“家”的地方；想用一句“我回来了”来分享今天的喜悦和幸运；想用仅有的美好驱散无时无刻不在心头的忧伤和阴霾。
想跟大家一样过这个象征重要意义的特别节日。
而实际上，这一天果然很特别。
在最近的一个街道拐角处，昏暗的堆满垃圾的小巷里，一个黑影堵住了他的必经之路。就在因为突变而差点惊呼出声时，那个高大仿若能随时压制住他的影子捂住他的嘴。宽厚的指掌几乎覆盖住整张脸，能模糊感受到暖热的体温，和掌心并不细腻的纹路。
这不是一只保养得当的手。至少不是那种坐在办公室内发号施令、每个礼拜会去专院疗养护理的资本家。
可能是个体力劳动者，又或者是技工，最起码眼前的人常年用手重复着某样动作，以至于每个指关节和指根处都附着着茧子。
不明白眼下的情景，怎么还会有闲心去顾及这些无关紧要的。等有了其他方面的感官，牵动大脑皮层做出应有的反应之前，另一样另人惊讶和错愕的细节让李以为正身处梦中。
香水味，从人影身上不断袭击着鼻尖的味道。
不会错认的原因，是因为几个小时之前刚刚接触过，又是蕴含着大惊喜的举动，印象深刻当然平常至极。
让人不敢置信的是，在来得及回应之前，眼前这个曾经的顾客，帅气地让人脸红的青年已经俯下身，用嘴堵住了他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