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没买到高铁,于是坐k102回杭州。
等我到候车室的时候发现,这辆k102是从温州到北京的。我觉得很神奇,这两个中国最厉害(之二)的城市之间,居然还有这样朴素的k字头的火车在连接,我以为从温州开到北京的,应该全部都是高铁,哗啦一下就到了,这样才对得起温州和北京这样两个厉害的城市。
火车到站是傍晚六点多,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天色处于将暗未暗的那个节点,空空荡荡的火车站站台上站着一小撮一小撮的人,每一眼看过去都好像一祯又一祯的老电影,那种弄得化不开的情绪,是大城市繁华喧嚣的火车站不能比的。
火车慢慢停下来,明晃晃的车厢里热气氤氲,跟昏暗寒冷的车厢外就好像两个世界。穿着制服戴着大檐帽的列车员从火车上下来,在车厢和站台之间架起一块小小的“铁板桥”,然后他开口了:您别急,先排好队嘞,先等车上的乘客下车。
居然是标准的京腔,京腔呀,在南方的小城听到这样地道的京腔,让我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在北京上学的时光,所以我可能是在王硕的小说改编的电影里吧。
一些大包小包的旅客下了车,一些大包小包的旅客上了车。
车上人很满,气味不好闻,热气流动着,玻璃窗上都是水汽。有人吃泡面,有人嗑瓜子,有人啃鸡爪,有人打牌,有人高声吹牛,这样的车厢,放松又自然,回归到了热热闹闹的市井生活里去,一看就是要去好远好远的地方,所以大家必须舒坦着来,跟短途的高铁车厢不一样,短途的高铁车厢,往往都是克制矜持文明的氛围,因为装着的在是大都市里工作的懂得分寸的现代人。
火车慢慢启动,大概10分钟之后,一个小伙子突然从我不远处的座位上站起了身。
我这才想起来,刚刚上火车的时候我就一眼看到他了,因为他的装扮在这个以民工为主的车厢里太扎眼了。
大家都穿着鼓鼓囊囊的灰突突的羽绒服棉袄,他却一身靛蓝的笔挺的西装,里面是熨得平平整整的白衬衣,还系着一条一丝不苟的靛蓝色的领带,白白嫩嫩的充满胶原蛋白的稚嫩脸蛋证明着他的年纪也就20左右吧。
他站起来,开始卖他手上的小物件,一个红彤彤的可以变换各种形状的据他描述可以用来挂用来靠用来撑的实用百变手机支架,他一会儿把它放在桌上,然后把他的手机放上去,一会儿把它粘在车窗上,然后把他的手机放上去,一会儿把它挂在行李架上,然后把他的手机放上去。
在竭尽所能地做完了一通场景演示之后,他开始向每个小桌子派发一个手机支架,你们还记得吗?K字头的火车是大家面对面坐着的,一边是6个人围着一个小桌子,一边是4个人围着一个小桌子,他给每个小桌子派发一个手机支架,除了红色的还有黄色的黑色的蓝色的紫色的白色的很多种颜色,他说:叔叔婶子帅哥美女你们随便用感受一下这质量原价25元我这里优惠价只要10元大家随便用看一看不要钱。
大概意思是这样的吧,原话我不记得了。
我身边的一个女孩子,很主动地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手机支架,然后开始饶有兴致地研究试用。
他发完了这个车厢的每一张小桌子,过了一会儿又开始从头到尾一个个询问,您要吗带一个吧才10块钱这个真的不错怎么都弄不坏特别好用看视频的时候用很舒服您真的不要一个吗这个颜色很好看买一个吧。
走到我们身边时,我旁边的女孩子把她手中的手机支架还给了他,他说姐姐不买吗?她摇摇头。
于是他继续往前去兜售了。
我想起几年以前,那个时候我还住在杭州的另一端,有一阵子小区门口出现了一个拉着三轮车卖水果的大叔,每天下班回家的时候都能看见他,有一天走过的时候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他车上瘪瘪的番茄小小的苹果和丑丑的香蕉,然后抬起眼睛一不小心对上了大叔的目光。大叔笑容憨憨、眼睛亮亮地看着我问水果要吗?一副害羞又无比真诚的样子,好像问出这个问题为难了我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似的。
我的天呐我瞬间露出了比他还不好意思甚至愧疚的笑容,轻轻摇摇头说不要,然后就像一个做了错事又强装镇定的人一样把背挺得直直的逃走了。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从另一个方向绕着走,哪怕要多走10分钟。
所以这个火车里卖东西的小弟弟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根本就不会去看他眼睛,我根本就受不了这种目光,我不会买,所以我不看。
所以我有一种廉价的类似同情心一样的心。
最后他在这个车厢里卖出了几个手机支架呢?好像就一个吧。
不知道这份工作对于这样年轻的他,能坚持多久呢?我一直觉得,做销售的人拥有我无法想象的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我不知道他们该如何应付那种持续不断的挫败感。
更何况像这个小弟弟,他卖的不是房子,如果是卖房子,一天被拒绝10次可能也有坚持下去的勇气,毕竟成功一次就有几万块钱呢,可是这个小弟弟卖的是10块钱的手机支架,他每天要被拒绝几百上千次吧,好不容易卖出了一个,哪怕可以有一半分成,可以赚5块,那么,他每次花5块钱买一个煎饼的时候,是不是都好心疼好心疼呢。
今天先讲到这里,改天写接下来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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