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夏雨菲和阿萍推着母亲出去逛街，附近新开盘的一个小区围墙外僻静的角落，有几个五、六十岁的大妈跟着音乐在跳舞，当时太阳正好，夏雨菲就将轮椅推到花坛边上，让母亲后背晒着太阳看热闹。母亲情绪很好，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跟着音乐打拍子。
在另一边看跳舞的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土气，又黑又瘦50来岁的妇女，慢慢晃到母亲前面，站住紧盯着母亲看。刚开始夏雨菲没在意，后来那个女人在正面没看够，又转着圈的去看母亲侧面，最后站在母亲右侧弯腰下去头侧仰起来，想看母亲帽子下面的头部。
母亲右边缺失头盖骨的部分只剩一层薄薄的头皮覆盖在大脑上，会随着情绪上下起伏，有时凹陷下去成一个坑，令第一次见的人害怕、恐惧。
夏雨菲给母亲买了好几顶帽子，冬天有紫红色的呢帽和驼色的毛线帽，夏天有宽沿、窄沿的太阳帽，不同的衣服搭配不同的帽子。出门时帽子和羊绒披肩是必备物品。
这天母亲戴的是呢帽，卷起的帽边下面露出一点缝隙，仔细看可以看到右边头部凹陷下边的边缘，不过平时没有人那么认真的看过。
这个女人这么盯着母亲看，夏雨菲有点儿生气了，她没好气地说：“你在看什么，看够了没有？”
女人直起身来，看了夏雨菲一眼走开了。没等几分钟，她又转了回来，继续盯着母亲看。阿萍将轮椅挪了个方向，使母亲后背朝向女人。结果她又随着轮椅走了几步，仍然站在那里看。
这下夏雨菲真生气了，她强压着怒气说：“你家没人生病啊，有什么好看的！”
女人操着一口夏雨菲听不太懂的口音：“看看咋了，她又不是慈禧太后，还不能让人看了。”
夏雨菲更火了：“她就是我家的慈禧太后，怎么了，我就是不让你看，走开！”
那女人又说：“哼，还不知道做了什么遭了报应，得了这个病。”
夏雨菲愤怒得真想上去给这个女人两个耳光，这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跑过来，一把拉开那个女人，用抱歉地语气对夏雨菲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婆婆刚从老家来，她没出过门，没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懂。”
“没见过世面也不能这么不懂事啊，你听见她说什么话没？你再晚过来一点儿，说不定我会过去抽她两个耳光！我妈是做医生的，她得病都是给累出来的，你知道她治好过多少人的病，救过多少人的命，你家这个老混蛋竟然这么说她！”
年轻女人紧紧拉着老女人，不住声地给夏雨菲道歉，然后拽着那个不懂事的婆婆快步走远了。
母亲似乎听懂了她们之间的对话，拉拉夏雨菲的手：“菲儿，不生气，回家吧。”
好好的一个下午被破坏得一塌糊涂，阿萍推着轮椅，夏雨菲跟在旁边走，越想越生气，眼泪不由得涌了出来，越擦越多。
母亲原本是一个受人尊敬、远近闻名、医术高超、非常有爱心、有责任心的医生，年轻时两条长长的大辫子，小嘴直鼻，戴副窄框金边眼镜，文雅秀气，有好多男性追求她。父亲为了追到母亲，特意从北京调到西北工作。
小时候的夏雨菲总是骄傲地对人说：“我是水医生的女儿，水医生是我妈妈!”
在她的小脑袋瓜里，水医生是天下无所不能的人，她不管遇到什么问题，过去喊几声“妈！”就行了。妈妈一直那么优雅漂亮，说话轻声细语，声音那么悦耳好听。
她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一生治病救人，最终得了这个病。夏雨菲看到她受了那么多罪，她心里的难受甚于母亲，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得病以后尊严尽失。
住院时病房男女混住，根本没有隐私可言。为了方便治疗，卧床的病人下身都是不着片缕，医生或者护士查看时，不管旁边是否有人直接把被子揭开，赤裸的下身暴露在所有人眼前。护工擦洗和更换尿布时也是这样。
母亲的身体每次暴露在别人的面前一次，夏雨菲的心就会痛一次。她一直想尽量保护母亲，护住她的尊严。
所以每次出门，夏雨菲自己宁可穿随便点，都要将母亲打扮得庄重得体。可是今天，却被别人像看怪物似的看了那么久，这比夏雨菲自己受到侮辱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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