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nnigram}《异类》
FishboneNecklace
Summary:
本文的意象化概述
Chapter 1: 引子
Chapter Text
我们沉浸其中,不能忍受却又与之相处愉快。——萨特
(一个顶点)
他站在瓢泼的雨中,水滴坠落至他的发丝,如同钻石破碎般四分五裂,灿若繁星。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微小的颤动,都与雨水一同激起璀璨。他闻见鲜血的腥甜,那是来自猎物的腥甜。
他向前走了一步。不远处干涸破裂的土地正张开一切空隙渴求这场太过难得的雨,那些树木粗糙而燥脆的虬枝终于有了生命的柔软。而这些都不能阻止他的注意力被一场厮杀攫去。他看见,一条蛇,鳞片深暗,毒液从牙尖淌下,身躯盘于树枝之上,那柔韧却致命的身躯啊。一只猫鼬攀在蛇背之上,利爪嵌进鳞片,双眼泛起血光。
他伸出舌头接住一滴雨,咸苦而血甜。他看见蛇的身体以美杜莎长发的方式弯卷缠绕,从猫鼬身下穿过,勾上敌人的腰部。这时候它那三角形的头部已陷入两排利齿的桎梏,而它的毒液,也即将渗入猫鼬体内。
他发出不明朗的低笑。这很好,仿佛油画,艳丽的油画。啊,艳丽一定意味着色彩繁复吗?那这枯黄黑灰堆叠而成的昏色中,冒着毒色泡沫的鲜红又是什么呢?不明亮吗?不迷人吗?不是艺术吗?
雨水冲刷他的衣物,浸划出一道道水痕。浅绯红在水痕中溢漾,渐渐加深,于是,深红流落。浓重的腥红淋漓而下,地面的张裂被填满、充彻,红得发黑,凝软如琥珀胶滴。
他张开双臂,闭眼,仰面,红色顺着他鼓起的颧骨流至下巴,从脖颈落入衣领。地缝间的血色溪流开始燃烧,火焰比血雨更为烫红。因而,树枝、枯草,这些近地之物,都燃成心脏的艳红,滚滚升腾为云柱。
生命最为惨烈华丽的火焰。
他想到了神。神该在笑,笑容隐匿于熊熊血火之中。或许在笑的其实是撒旦,但这有什么区别?天使和恶魔,不过是翅膀的颜色不一样罢了。而神的双翼,本该是纯粹的红,如同这场燃烧的圣雨。
音乐,调色盘,削笔刀,哥特式的黑色尖顶。在舞池里跳华尔兹,旋转,打翻的红酒杯,醇美在脚下蜿蜒。割断舞伴的喉咙,六分熟的小羊排在铁盘里滋滋作响。神穿着红舞鞋不知疲倦地舞蹈。一条蛇,双目熠熠,游过巴洛克的殿堂,来到最本真的枯枝之上,邀请猫鼬共舞。
至死方休。
火舌舔上他的鞋,他的脚腕,想将他淹入暗渊。只是他早已不是光明的存在,他的黑暗,吞吃着炽灼的火红。他迷恋地注视着蛇身如何在猫鼬身上扭曲、箍紧,它们互相交织,各自的生命在对方牙隙中缓缓消逝。
他等待着结局。
(另一个顶点)
她听见钟声,幽远地响了四下,随之传来的还有锈屑飘落的声音。她抬起头,透过棕灰色的晨雾,远远地望见桥上站着许多渺然的身影,仿佛幽灵被钟声迂缓地送回来。
她再次低头,看着执在手中的花朵,蓝色的曼珠沙华。浓重又明亮的蓝色在瓣尖凝聚,直到过于饱胀、溃落,大滴大滴地落下。它们落在她雪白的裙摆上,开出大片蓝色曼珠沙华。
一只伯劳鸟“嘎”地一声从她头顶飞过,落在枝头,那树枝被雾水浸染成湿褐色。它优雅地抖了抖羽毛,眼睛周围的黑色深重而雅致。它与她对视,长久地对视。
树下一株浅绿的嫩芽破土而出,在雾中长长地呼叹。它向上蹿高,叶片张展,生命于茎尖拥聚,一颗蓝色的花苞鼓胀,最终花瓣撑开束缚,向四面八方舒展。随及,愈来愈多的蓝色曼珠沙华相继绽放,宛如接连被点亮的蓝色雾灯。
那只伯劳鸟朝她开启利喙,叫声与它的问句一般冷漠而刺耳。
-你还在幻想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不会是这样的。
-三千五百年,三千五百年的时光还没有使你懂得这个世界有多么冷?
-那些不是我的记忆。现在此处的,是这个“我”。
-呵。这又是他的言论?他让你如此确信你可以做你自己?你为什么相信他?难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可以相信的存在,只有自己。而现在这个“你”,不过是所有“你”的一代而已。
她缄默不语,手心冰冷,温度一点点丧失。伯劳鸟突然振翅而起,扑向锐利的枝头,将胸膛生生刺穿。伤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淡蓝的寒冷液体,在所淌之处留下层层薄冰。冰在雾中浅浅烁烁,像是由外而内镀着溪涧的灿银微光。
她手中的曼珠沙华开始冻结,冷气源自花心,因着太多积蓄的寂寞与失落。她呼吸,连呼吸都在空气中凝成转瞬即逝的冰花。冰裂纹很美,如同心头密密的伤痛细网。她周遭的雾气愈发沉重,灵薄的冰丝不紧不慢地纺织。
-你欠我一个结局。
(还有一个顶点)
他端着猎枪,厚重的靴子踩在积雪上,沙沙作响。夜幕压垂,幽黑沉沦。美丽的月光静静地坠落至无垠的雪漠,闪闪发光,多么新鲜。树影笔直,好似消瘦的黑衣巫妖。他踏入这片密林,追捕一只公鹿。
那是只多么神奇的生物,强健的肌肉在毛发下起伏。它奔向茂林深处,未发出一点儿声响。相反,他的步伐听起来有些踉跄,紧张与不安纠缠,即使他努力遏制脚步声。
他透过鹿角般的枝叉看见了那头鹿,庞大的深色身躯有种肃穆的威慑力。他靠的足够进了,也不能再等了。他的食指扣紧扳机,肩部摆正姿势,做好了承受后挫力的准备。但当他透过瞄准镜盯住那头鹿时,他莫名地犹豫了。
月光在它富满的皮毛上碎成银白尘末,细落它全身。它的鼻腔里枪械的硫磺味应该早已提醒它疾速逃离,但它站定于原地,向他投来深邃的一督。霎那间上方死神镰刀式的弯月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迫使他挣扎着思考。
他在这里做什么?他为什么要杀死那头鹿?杀了它之后,他要干什么?
他要杀死的不是鹿,他知道,他要杀死的是鹿所代表的一些东西。深夜里爬出藏身之所的邪灵,月光下被洗去伪装的残酷,倒挂身体、獠牙毕露的蝙蝠。他听见鸦类兴奋的啼哭,随着夜风扯开存在物白日里美丽的表皮,将森森白骨显露于外。
这头鹿的表皮下又是什么?他颤抖了一下,手指移动,子弹出膛,打进公鹿咚咚跳动的心脏。它的倒下竟是那么安静,静得几乎要听出静的声音来,却仿佛圣山崩塌,訇然无声。他跌撞向前,指尖掐入鹿体上温暖的枪洞。他拽了一下,黏稠的血液染红了他的衣袖。他忽地伸出另一只手,双臂向不同方向拉扯,鹿血汩汩喷涌,在雪地上泼撒,血沫浑浓。
他跌坐在地,因为那深深的口子里撑出一只纯黑的臂膀,接着又是一只,然后是鹿角、头部、胸脯、双腿。
漆黑的鹿人跨出已然瘪下的公鹿之尸,站在他面前。它全身上下深黑如无光的午夜,双眸亮如星辰,刺出属于地狱的光辉。
一声惊叫哽在喉咙里。他似乎应该膜拜,但他不认为鹿人是比他高等的存在。他死死盯着那对鹿角,繁杂尖利,把月色一片一片撕下,掷于地面。黑色的血在它身上逐渐凝固,热气微微蒸腾。他被鹿人困于瞳孔之中,锁链叮当。
“你是什么?”他问道,看见鹿人眼中显现嗤之以鼻的不满。他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头顶,头皮下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他顿悟,双眼失焦:
“我是什么?”
那一刻他觉得鹿人在微笑,嘴角上扬,仿佛地狱深处一只以恶魔为食的恶魔。他一跃而起,稳稳端住猎枪,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犹豫。他疯狂地渴望知道自己表皮之下是什么,同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无可救药地痴迷于公鹿表皮下的这只怪物。深夜啊,深夜啊!深夜真是远远胜过白日,这里没有佯装,无需躲闪,所有事物最真实、最惨暗的一面,可以不受任何拘束地彻底泄出。
“来吧,告诉我结局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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