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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袍袖

西风袍袖

作者: 洪予希1999 | 来源:发表于2017-07-19 10:41 被阅读0次

    我曾行走在幽幽的曲水岸边,薄薄的晚风吹起柳梢。风起了又停,我俯下身看见自己斑白的双鬓,抖落了数千年的尘埃。

    我曾立于贫瘠的山坡之上,滔滔江水有困兽一般的积威之势,忽地扑灭了周礼微弱跳动的火苗。它裹挟的沙和土,草草地堵塞在这时代的交叉口上。礼崩乐坏,仁义道德无人问津。徒留花天酒地,乱臣贼子;空余觥筹管弦,遍地狼藉。

    我扯着嗓子嘶喊,妄图使那一去不返的大周停驻。奈何只听见马蹄哒哒的巨响,呼啸而过,扬起漫天黄土。只听见自己近乎绝望的喟叹,消失在人们喑哑的喘息里。我拾起散落满地的石块朝历史的深渊狠狠掷去,怎料苍劲的西风里,竟没有一丝回音。只有自己胸膛里不绝的阵阵呜咽,像谁家吹起的凄婉的笛。

    “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我不甘与世同浊。我拖着满脸倦容的车马,在泥潭里烙下疲软的车辙。

    我曾与子路行走在田间阡陌。迷了途,子路向一旁忙于耕种的人询问。

    那人魁梧而机敏。“那个手持缰绳的人是谁?”

    “是孔丘。”

    “是鲁国的那个孔丘吗?”

    “是的。”

    “那我想,他应该知道渡口在哪吧?”那人扬起戏谑的笑意。

    纵然我车马踏遍列国,周礼清风也只吹上无人的荒原。

    ——我不知道渡口在哪,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知道的太少。

    我不禁背过身垂下眼帘。这手掌与缰绳互相打磨的数十载,这望不到尽头的春秋大梦。“是知津矣!”宛如一丝凉风,停留在我深陷的眼窝里。

    子路换人询问。

    “你是谁?”

    “我是仲由。”

    “你是鲁国孔丘的弟子吗?”

    “是的,我是。”

    那人的目光不再闭塞,竟发起光来。

    “天下的局势如洪水般混乱,邪正不一,鱼龙混杂。摈弃道义的人处处都是,你们和谁一起去改变它呢?语气躲避世人,不如逃离乱世,折戟为犁,卷而怀之,隐居山里啊。春种秋收,至少比唇敝舌焦来得真实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不曾停下手里的农活。像是不愿意错过任何一分钟。

    我扭头看那破败不堪的车轮。它不曾奔赴任何一场战役却惹了一身风尘,日夜不停地奔走,奔走。

    我忧伤地长叹道:人怎能和鸟兽飞禽生活在一起?我不与芸芸众生生活在一起,又能与谁一起呢?若天下太平,社会安定,我也就不会参与改革了。

    奈何如今世态炎凉。我只能孤身站在麻雀落满枝头的月下,只能站在迎风的高岗之上,吟唱着古老的歌谣。我只能冒着这时代赐予我的浓厚且浑浊的雾霭,踏上茫茫征途,孤军奋战。

    只因我极目远眺时仍能看见远方坚忍璀璨的一点星火,只因我的肩上,扛着一个遥远时代的伟大梦想。

    我后半生的所有执念,因礼而起,因乐而生。不问来路,不问归程,一往,而情深。

    但那人说的又何尝不对呢?我空有满腹艰涩的论调。吹,风吹起了衣袖,吹起了河岸边的芦花,却找不到一丝罅隙,吹进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

    我一心向前,不曾回头看。殊不知当时追随我的年轻孩子们,早已如黎明的星辰般寥落无几。

    他们都走了。

    只有年事已高的老马,躁动不安,驱赶着身边的蚊蝇,蹬着地。

    我的身体早已被时代的剑戟划上了千万道鲜红的印。我微启的双唇,还未诉说完浩浩东周的神圣真谛,就被迎面吹来的西风死死地扼住了咽喉。

    我伏在历史的废墟之上。那汩汩冒出的泉水,兴许是周王的泪吧。地下有来自远古的呼唤,我不禁怆然而涕下了。“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

    很多年后,我以生硬的文笔写下这篇孔夫子的内心独白。他的执念在动荡的乱世里近乎飘散了。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他几近绝望得要挥手告别。

    我仿佛能看见那个老人愁苦的面庞里迸发出凄楚的歌唱。他瘦弱而矮小的身影,被那夕阳的余晖拉的那么宽厚高大,那么漫长——长到覆盖了一个民族两千多年的时光。

    他咀嚼着别人无法体悟的安贫之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光明磊落,两袖清风。世间的糜烂无法动摇他的箪食瓢饮,更无法扭曲他坚毅不阿的崇高品德。他发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成仁”的呼喊。珍爱生命的热诚与坚守道义的执着,交融在他滚烫的血液里,淙淙流淌,脉脉相传,生生不息。我此刻感受到了一种鲜活,一种不死的生命力量,正在国人的身体里延续着。

    现代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教育家,任何一个思想者吗,任何一个被非议的人,任何一个自诩清正廉洁的人,何曾比得上孔子这位古人的一毫一厘?

    我们无从知道那个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的老人,是如何在那个年代里郁郁寡欢,踽踽独行。每当我听见那些简短有力的言语,那关于“礼”和“仁”的谆谆教诲,就仿佛看见一位慈祥的长辈,他的脸上垂着怜怜的爱和笑意,向你徐徐走来。

    他一意孤行,捧着一束凋零的干瘪的落花,企图让世人嗅到它轻细的芬芳。他蹒跚归来时早已去意满怀了。

    “道不行,已知之矣!”他站在绵密的雪中发出如斯的哀叹,悲从中来,不能绝断。

    他晚年时走下车马,回到了学生的身边。慈眉善目,悉心教诲如沂水春风,从容道来,慰藉人心。他的目光,坚定如前。

    我说所谓君子,就是能在暴风来临时顶着狂风逆行,知其不可为位置,忽视人之言语,且行且歌,自己支持自己刚正且温柔的生命。

    这样的人必是有令人敬畏和景仰的大精神,更有令整个民族铭记且骄傲的大人格。践行礼并传承下去,是每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华夏子孙一生的使命。

    往昔有人,名曰孔丘。其人格至高大,心灵至纯净,胸襟至宽广。为师润物无声,为政呕心沥血。其思想如烈火熊熊燃烧,薪尽火传,不知其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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