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的人说天黑的时候会有很多蓝色的想法冒出来,可是又有些人他们的黑夜和白昼交缠相拥,有时候分不清谁是谁,所以他们心里的剧场总不适时地卷起幕布。
我总觉得时间确实是一条河,有一条支流清清楚楚地在我面前淌着,我冷冷静静看它干涸在七月的傍晚,那我只是哭了那一个晚上,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个晚上,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条孱弱的河流却夜夜入梦,日日来思。
外公去世在七月九日的中午。确切地说,七月五日下午七点左右,他已经没了意识。七月的乌鲁木齐还是盛夏吧,我刚高考完一个月,那样的燥热和对高中生活的告别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一个人在自己家,看剧,运动。外公一个人在小姨家,散步,看微信里健康小文章。说实话,我不清楚外公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他是不会做饭的,他身体很差,我常常听他说头很晕,像过电一样,常常没了意识。姨姨带他去医院检查,也只是“没什么,脑血栓后遗症。”,可是当七月五日照常来临的时候,谁都不会预料到傍晚的云霞会是怎样的色彩。可能是血的颜色,也可能是温柔的金色吧。夜晚降临,爸爸开着车飞驰,清冷的墨色渲染着天际,又涌向大开的车窗,我很安静,也很不知所措。
不短也不长的一段时间后,家里的每个人都像是大病初愈,继续忙碌,继续奔波,只是在静悄悄的时候,我可以看见他们面容上薄薄的霜。而我呢,看看那件作为新年礼物却有点小的棉衣,打消了把它送人的念头,闲在家里。仅仅是坐着,看着,那些流走了的,还剩一些踪迹的河流竟全部浮现。高考前的冬天,不顾天冷路滑,穿越大半个乌鲁木齐为我送来那件干净好看的白色棉衣;不会做饭,却因为我在家,而用酱油勉强熬出一锅汤饭;送小小的我一套银饰和玉镯子,我不小心打碎了镯子,因为害怕把它们全都塞进盒子扔到床底下,假装没有收到过这么贵重的礼物;再往前,三岁的我可以站在他的掌上,骑在肩上,看着那高大健壮的背影来了又走。
大人的视角总是和孩子不同的,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孩子,所以大人讲他吝啬,讲他视财如命不顾外婆,讲他出尔反尔抛弃外婆,我一概不愿意听,我知道是孩子的偏执,让从来都理性的我无法接受任何强加给我的,关于他的看法。
时间这条河,我们泛舟其上吧,我从站在外公掌心的时候开始长大,仰视他,平视他,看他从多么健硕走向多么脆弱,时间这条河,走得太快了,太残忍了。我总会在很多很多不同的,随机的,地点和时间里想起他,在军训场上,舞蹈室里,飞驰的高铁上,比肩接踵的景点里,在早起的清晨,慵懒的午后,忙碌的晚上,泪水浸泡而发霉的深夜。
我还没有听完所有的故事,从没钱继续上学到来新疆闯荡,从家境贫寒到饥荒挣扎,从年轻力壮到疾病缠身,从生到死。这是一个人的故事,也是千万人的故事,这个故事或许少有亮色,满是疮口,还没来得及治愈,或许是疮口太多了,疲于治愈,已知的未知的都在那个阳光甚是刺眼的午后,掩入黄土,归于平静。
时间仿佛回到了五年级的某个雨夜,爸爸带着我应酬,我独自跑到街边玩耍,看到一位老爷爷,拎着皮箱,在昏暗的路灯下蹒跚着,皮鞋后跟带起的泥水划起好看的弧度。我看着他走向路边的小轿车,慢慢打开车门,慢慢把皮箱放下,慢慢坐下关上车门,我在在这仿佛被拉长的瞬间里,安静地看着。回去后我在周记里写:看到老爷爷想到了外公,好想念他啊!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写下评语:想念就多去看望他!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长大才懂,可我长大了,想念的人却永远都见不到了。
在此之前,谁都无法预料七月五日的事;在此之后,日日皆为七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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