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是夜晚的灵魂,今夜是没有灵魂的。独自坐在楼下的凉亭里,却没有凉风吹过,我如同今天的夜一样,温顺、消沉。
紫藤的叶子有些发干了,石楠也蜷成黑乎乎的一团,我大抵能辨认出蔷薇是还没有落干净的,这么近的地方却闻不到它的香气。只有蚊子在肆意地飞舞,在我的腿臂上落脚它们生命的欢腾。我终于站起身来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地踱着,看到草坪边上两排矮小拧巴的龙爪槐,突然想起在草坪里我的薄荷来。
是的,我的薄荷。在一株歪脖子龙爪槐下面,被茂密的白花苜蓿草包围着,有一大丛薄荷顽强地生长,那是我的薄荷。
我是在06年的时候认识这些薄荷的,那年我十岁,小学四年级。我从小就喜欢一些植物,但那些植物和这薄荷是没有一点关系的,我那时只知道有些牙膏会有一种凉凉的感觉,那些牙膏都是薄荷味的。
我多么想说一说我四年级之前的故事,可是我的爷爷是在我四年级的时候在镇地税局上谋到了一份看大门的工作。我那时是经常到地税局的大院子里去玩耍的,那里有开粉花的桃树,开白花的梨树,还有开的花还不如米粒大的枣树,葡萄藤弯弯曲曲地爬在藤架子上,萧萧的梧桐笔直地指向天空。我喜欢它们,哪怕是在他们不开花不结果的时候呆呆地望着也好,总之我喜欢它们,直到我发现了薄荷。
我忘了那大概会是一个怎样的情景,但我还记得我发现的那些薄荷是在墙边的葡萄藤下面,和一种叫拉拉秧的极度恼人的植物生长在一起。薄荷的极具个性的气味让我一下子辨认出了它,从此我可以指着牙膏的后面糖果的后面用轻蔑的语气给我的发小说,你知道薄荷么?然后我可以把藏在兜里的薄荷叶子拿出来放在他们的鼻子底下捻出汁来,然后拿到自己的鼻子底下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是我的特权。终于我忘掉了它们,一直想移栽却从来没有成功的桃树,花开的很漂亮却没有见它结果的梨树,果子很甜但是很多虫子眼儿的枣树,我从小就不喜欢吃的酸口的葡萄,还有高大但于我没什么用处的梧桐。只有薄荷是和我有互动的,我可以给它除掉周围的拉拉秧来保护它,也可以用手指揉搓来慢慢地蹂躏它然后闻它留在我指尖的气味,现在的我明白,我当时最享受的,其实是只有我才有薄荷这种异草那种感觉所带给我的小小的虚荣。
后来我仍然经常敷一片叶子在眼皮上,躺在我爷爷的长椅上装模作样地修养我当年并不疲惫的身心,或者用一只手捏着看门的小狼狗的嘴巴子,用另一只手把薄荷碾开了塞到它的嘴里,看它用舌头再把薄荷顶出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不经常躺我爷爷的躺椅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条狗长大了我闹不过它了。我只记得当时我肆意地玩耍的时候,那群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人会每天坐着车来,每天坐着车走,午饭都要在外面的招待所吃,仿佛他们只是来打工的,我才是那里的主人。
美好的日子如同苦难的日子一样,都是要一去不复返的。五年级的时候,我的奶奶去世了,我家终于把乡镇街道上的房子租了出去,搬到了老家去住。我的确是曾把薄荷移到镇上的家中的,不过后来搬到村里后种到庭院石榴树底下的那些薄荷,我也确定是从地税局里移过来的了,所以这才是我要接着往下讲的那株。
由于我已经讲到了五年级,薄荷已经是移栽过一次的了,我和我的小伙伴对于薄荷强大的生命力己经有了一个基本的共识,所以我也给他们带过一些让他们移到自己的家中的。除去我从小就要好的发小,五六年级又认识了很多新的小伙伴,我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花花草草的东西,那株薄荷就靠在我奶奶生前植下的那棵石榴下面,默默生长。
我之后的日子仍然是快乐的,可是和那些薄荷没有什么关系了,它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是在我初一转校。
我是从乡镇转校到县城的,一个人初来乍到,他们却是从小玩到大的同校或者同学,哪里会这么快融入呢。我的爸爸要在镇上上班,我的妈妈当时又经常上夜班,姐姐上高中自是没时间管我的,许多个还没有睡着的夜晚,我都是一个人在出租房度过的。我那时并不恐惧黑色的夜空,也不迷恋夜空的星星。那时的我有一种心灵的平静,虽然当时我感受不到它,但我现在已经感受到心灵的不平静了。不知是汤姆索亚、少年维特,还是泼皮牛二、骆驼祥子,不论哪一个曾给我以启迪。但哪怕不知裹着我向前涌动的是去向何方,我也不愿意停下来思考那些我无能为力的事情了。就像薄荷一样,生就生着,死了便是死了,没有什么思考,也并不需要计划,它和我的一切交集,不过是巧合罢了。在这两年,它的努力是无用的,我的所做所为才是它的大势。
于是它在我被我带到县城中街租的院子,冬天冻死后第二年我又从石榴树下移来一株。初二终于搬家但它也竟然没有挺过那一个没有暖气的冬天,我并不知道它走的安不安祥,但有的是接替它的有生力量,我又何必在意呢。再等到春天我从老家移到这里的时候,我把它种在了一棵歪脖子龙爪槐下面,已经长了很大一丛了。在那之后的八年里,我没有去照料过它们,家里的阳台上又栽满了各种矮小的树与便宜的兰。风雨冰霜它们都是要忍受的,我的经历于它们不过是鬼话,那才是它们真正的生活吧。
我站地时间久了,蚊子也从不远处寻了过来,银色的月光终究是没有斜着铺满在我的薄荷上面,于是我又薅了几片叶子捻出汁来放在鼻子底下闻着,走开了。
戊戌年季夏夜·东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