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道215穿过瑶岭,向南不远,有一河一镇,河名泷江,镇曰沙溪。
沙溪,一代文宗欧阳修的故里。这里,我不说国保文物泷冈阡表陈放的西阳宫,也不说文天祥父子都曾到过的沙杉岭。只来说说,镇子上的街。
镇子上,有新街老街各一条。新街是近几年建的,高的楼,遮盖了阳光,也分割了天空。而老街是上了年岁的,安静、悠然,似一把经年的二胡,吟唱着过往的辛酸荣辱。
我喜欢老街的悠长如梦。老街街道不宽的,微微有些坡度,高矮错落的房子,挤挤满了两边的空隙,或新或旧,都不显得闪眼,也没有华美的门脸和宏伟的墙头,各式或钢或铁或是木质的门,将屋子撑开一个个口子,生活的气息便探出街面。
杂货铺子里,琳琅的货品堆得满满的,看得眼睛有些乱,守店的女人见有人来,热情地招呼,在这看似乱不可支的货堆中,一瞬息工夫,便找出人家要的一包盐,或是一瓶醋来。
“当街来啦?好久没见你了。”“是啊,是啊,没什么事,就没来当街,屋里几个细伢子要带,走不开呀。”
见面,打个招呼,再移步到街的一侧,唠唠家长,叨叨里短,说说儿女做什么了,聊聊身子骨好不好。顺便去银行取一点儿养老钱,添置些生活小琐碎,也给娃娃们买个解馋的果子。
饭点时间,端个碗,或是走到隔壁,看看邻家饭桌上的菜,扒拉着自己口下的饭。街面上稀一个散一个走过的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个讪,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不温不火地游走。
走过百十来步,转个弯儿,街道朝前另一个方向继续。又是不长的三二百步,便走到了头。这天天过着的活儿,昨天同今天,今天与明天,没多大分别,就像老街,折个弯,又走回同样的地方。
老街,本是个由两大姓,两个村子组成的一个大街区。王家村住着王姓人,占据着中心街区的位置;北岸村居着李姓人,偏居街区的另一块。早些年,两个村子两家姓,似乎就是泾渭两河,人与事,物与理,各自界限分明。禽畜穿插,小孩戏耍,总能摩擦出火花,溅起风波,往往两个人的矛盾瞬间便成了两个家族的争斗。虽然王家常占点儿上风,却也没见得赢回多少口碑。只是提起沙溪来,总让本地人蹙眉,外来人摇头。说起王家人,也定要带起北岸人,这对冤家就是沙溪老街的宿命。
时间是双温柔的手,她抚平了额头的忧伤,也抚顺了王、李两姓人心头的怨。如今的两姓人,王姓的女儿嫁给了李姓的小伙,李氏的后生看上了王姓的姑娘,那条悠长的老街上,再也割不出这世代的泾渭和心头的阴阳。两姓的人,可以坐在一个场子看戏,可以蹲在一块儿话你家的水稻好我家的白莲香。
往里走些,夹在高楼华厦间,一座高门灰瓦老屋群落赫然出现,它就如一个渡尽劫波的老人,拄着杖,佝偻着身子,看岁月来往,叹年华远逝,虽沧桑中还透出往日繁盛的影子,却再也支不起历史的喧哗。门上依稀的字迹,脚下厚实的青石,仍咚咚地敲响我们追忆的心扉。乡人说,这就是列入国家第三批古村保护名录的河下村。逝去的,不仅是几座房子,还有对一个家族荣辱的崇仰。而我,一个外乡人的心,隐隐地疼了。
泷江哗哗,水波莹莹,一镰浅月,羞怯如少女的脸,淡淡的辉,铺在老街的水泥路上,一盏两盏三四盏的灯,安静地挂在窗前路口,暗灰的影子拉得长长,只有偶尔响起的犬吠,喘息着这夜的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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