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夷长技以制夷?:翻译的目的
翻译具有目的性/翻译的第一目的/翻译的第二目的/交流因素/推陈出新的目的
很多时候我们翻译哪怕是一点点东西,其目的性都是很强的,翻译的篇章越是短小,目的性便越强。比方说翻译一篇《古舟子咏》可以完全出于个人兴趣,而翻译一段《论法的精神》,可以作为论文应用的参考,但是如果让人持续不断的长时间进行翻译这一项工作,那么恐怕很少有翻译家能够给出明确的目的,恐怕最多是含含糊糊说几句养家糊口维持生计之类的话了吧。
而这个翻译的终极目的,几百年之前魏源翻译完《海国图志》之时便已经给出——“师夷长技以制夷”。前一个“师”是动词。不过话又说回来,《海国图志》究竟是不是魏源翻译的还有存疑,因为最近在澳门发现了当时林则徐托人翻译的报纸,魏源的书中就有很多“意料之中”的重复。而在现在,翻译的目的是有所变更的,因为时代不一样了,所以翻译的第二个目的是文化之间交流的需要,并非一定要“可以为我师”。所以,概括来概括去,翻译的目的要么是我希望学别人,要么是我希望别人学我。后面这种目的,最出名的例子就是利比亚独裁者卡扎菲自费翻译他的“绿宝书”和小说集,可能也没有多大效果。
有了确定的目的,那么翻译的价值究竟体现在什么地方?引用一段周总理的话:
……令大家感到另有含义的是,周恩来把这次跟随出访的3位翻译请到了会场,坐在显眼的位置。他在全国人大常委和国务院全体委员面前,异乎寻常地称赞了翻译人员,给了他们最高的地位。他专门引发了一大段报告词:
“我还要提到翻译人员,翻译人员不仅是翻译,还可以作政治工作。我要特别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今天请了三位翻译来,特别是前两位,一位是齐宗华,一位是冀朝铸,冀朝鼎的弟弟。一个是法文翻译,一个是英文翻译,另外一位是阿尔巴尼亚文的翻译,叫范承祚。我们要是没有他们三个人,那就寸步难行,相对无言,根本说不了话。我们这些工作,不经过他们三位,就根本做不成。而他们三个人,如果在政治上不发展,就翻译不好。不仅文字上要好,还得政治强,才能把我们的话翻译出来。而中国的话,又是没有什么章法的,一个人一个说法,我一个说法,陈总一个说法,我们两个人的口音又不同,说话的方式也不一定都同,他都翻译出来,而且意思不走。所以,没有政治上的发展是不行的。所以我说,翻译工作是最有政治发展前途的工作。”
接着,周恩来又动情地历数了与自己共过事的翻译:“与我共事的翻译有五代:第一代是黄华,第二代是龚澎,第三代是章文晋,第四代是浦寿昌,第五是冀朝铸。这是讲的英文翻译。他们都是向政治方面发展,这个是必然的。所以,应该培养广大的翻译;现在翻译太少了。跟我们的国家大不相称,七亿人口才这么几个翻译,我想起来就难过……”……|22
季羡林曾经提到过这样一件事,在他的《老年十忌》中提到:“……有一次,总理发言时使用了中国常见的‘倚老卖老’这个词儿。翻译一时有点迟疑,不知道怎样恰如其分地译成英文。总理注意到了,于是在客人走后就留下中国同志,议论如何翻译好这个词儿。大家七嘴八舌,最终也没能得出满意的结论。我现在查了两部《汉英词典》,都把这个词儿译为:To take advantage of one’s seniority or old age.意思是利用自己的年老,得到某一些好处,比如脱落形迹之类。我认为基本能令人满意的;但是‘达到脱落形迹的目的’,似乎还太狭隘了一点,应该是‘达到对自己有利的目的’……”(图为季羡林先生)
这件事里面有一个翻译的问题,翻译俗语应该如何操作?我的观点是多用短语、倒装,少用长句,比如说当时翻译杀出重围的时候便讨论应该是“Kill to get out of tight circle”,但是我个人认为在不影响意思表达的语境中译成“Out kill”或者“Kill out”也未尝不可。这样一来,我觉得方便很多。在文学翻译上面,我个人观点是“意译>直译”,这一点上面我的意见跟季羡林老先生是有出入的。这里的翻译似乎是为了外交目的,而本质上是交流,这个“交流”,似乎又囊括了前面我们提到的两个目的。
在翻译是为了“师夷长技”驱动的状况下,反而是我认为科技翻译比文学翻译要来的难。以前听说在发达的社会中文艺类图书要比科技类图书来得更多,但是我个人认为,科技类图书是社会进步的传承手段。所以现在研究生都要学第二外语,这是很有必要的。
好了,回到上面周总理翻译“倚老卖老”这个词,好的,那么我的翻译是“Wear one's age”。因为首先是Wear a smile on one's face,这样的表达类似于中文中“把笑容'戴'在脸上”,而这个词的这种用法恰好可以弥补“倚老卖老”的拖沓,而且所谓“穿”衣服,这个“穿”本身就含有炫耀和体面的意思在里面。而wear本事也有“消耗、损耗”的意思,不过仅供参考,还是值得商榷的。
再来讨论一个轻松一点的问题吧:马未都先生有一次在演讲的时候说到龙纹君幸酒耳杯,说到“君幸酒”难以翻译成现代汉语,但是我在这里也算是斗胆翻译一下咯。首先,柳宗元《段太尉逸事状》中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朱泚幸致货币,慎勿纳……”,这里的“幸”可以译成“可能、假如”。再者《古代汉语词典》23中“幸”词条是这样说的:幸:可以用作敬词,表示对方这样做是使自己感到幸运的。而另一个类似结构“君幸甚哉”中的“幸”意思是“幸运、有幸”,而“君幸酒”这里介于几种意思之间,所以我认为可以这样翻译:“您若是用此杯饮酒,我(造杯人)倍感荣幸”,或者是“您若是能够饮酒,这是一种幸运啊。(意指应该珍惜一朝一夕)”,类似于曹操《短歌行》有事没事老一句“幸甚至哉”结尾一样的韵味。当然,结合这个“君幸酒”是在酒杯上的,应该属于后一种意思多一点。这也是个人观点,仅供参考。
还有,最近有一篇翻译奥巴马胜选演说的文言版24,其中翻译“So let us summon a new spirit of patriotism, of responsibility,”翻译成“爱国之心,报国之念,吾人固有之”,我窃以为翻译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为贴切。说到文言文的翻译,网上有个很有趣的帖子,描述“GRE症和TOEFL症患者”,我摘录下面几条:
正常人与患者要求将一句中文翻译成英语。
你是猪。
正常:You are a pig。
TOEFL症:You are certainly no more than a pig. (你也不比猪好多少。)
GRE症前期:It would not be unjustifiable to claim that you resemble a pig not only superficially but also intrinsically. (声称你不论表面还是内在都与猪有相似之处,这绝非空穴来风。)
GRE症后期:You are porcine/swinish/hoggish. (豕者,乃之类也。)
我爱你
正常:I love you
TOEFL症患者:I can’t stop loving you. (我无法停止爱你。)
GRE 症前期:I would wager that no one all over the world could honestly
claim that they feel a stronger affinity towards you than I do.
(我打赌,这世上无人敢用真心保证,他对你的眷恋会比我对你更深刻。)
GRE症后期:I woo/dote/adore/coddle/cosset/spoil you. (私心慕之。)
你扯淡
正常:Bullshit!
TOEFL症患者:You are talking absolute nonsense.(你说的完全没有意义。)
GRE症前期:What you are talking about rests on myriads of unsubstantiated assumptions, which render it ridiculous as it stands。
(你的言论纯粹是建立在一堆抽象而荒谬的臆想之上。)
GRE症后期:You prate/waffle/babble/prattle/piffle! (甚矣 汝之不惠!)
分析总评:TOEFL患者的典型症状是一句简单的话一定要绕个弯表达;GRE前期患者的典型症状是句子结构复杂化,语言风格华丽化,有政客演讲的风格;GR后期患者的典型症状是回归古典,语句精炼,用词晦涩,高深莫测。︱25
不过说实在话,一门语言学习过程的发展轨迹也确实大体如此,一开始追求意思表达的通顺,然后追求某种程度上的炫技和词藻,最后返璞归真要求用词的准确性,雅达信的顺序恰好和翻译的信达雅的要求翻过来,这一点我们后面还会提到。不仅仅翻译和语言学习的过程是这样,连中国古代文学史的发展都是围绕着孔夫子“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的基本论断来展开的,晋朝文学家由于正始时期的黑暗文章华丽无比到了唐朝就必须有韩柳等人来修正,然后欧阳修曾巩王安石等人才会进一步发展古文。所以我一直不特别认同胡适把新文化运动看作是“中国的文艺复兴”,如果从学习古典沿革文论的方法上来说我倒是更加认同唐宋八大家们的古文运动就已经开启了所谓的“文艺复兴”,偏了主题。但是仔细想想也没有偏离主题,正是在翻译的过程之中不断进行对比和反差(compare and contrast)我们才可能发现自身的不足,从而从自己的文化和语言中推陈出新。比如略作此文,仅仅博得一笑,如此甚好。
(2009/07初稿)
(2012/12第一次修订)
【序号】注释
22 周恩来外交风云 杨明伟,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8
23 古代汉语词典 商务印书馆,2002
24 全文见附录
25 引用自http://www.douban.com/note/9768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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