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心偶尔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刻会变成玻璃做的,就像孙明。当他听到从姜亮口里说出一个接一个“我”字的时候,他的玻璃心碎了。在他看来,自己的每一个想法、每一次回眸中,都会连接着弟弟,但这一刻,从姜亮的话语中,他没有找到自己的存在。在姜亮跑开的那一刻,他没有追上去。
孙明躺在寝室的床上大睁着眼睛,捕捉着姜亮的脚步声,但姜亮一夜未归。
次日午后,明伦正在剧院准备排练,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学校教务处主任急切地声音传来,姜亮出走了。
明伦放下手中的一切,小跑着来到学校教务处。教务处办公室里,孙明也在。明伦顾不及跟老师打招呼,直接问孙明,亮去哪儿了?!
孙明将昨晚姜亮的说法如实告诉父亲,明伦瘫坐在椅子上。教务处主任端来一杯水递给他。明伦一声长叹,“我们该去哪儿找他呢?!”
“孙明,你仔细想想,姜亮有可能去哪里呢?”教务处主任盯着孙明。
孙明脑海中像过电影一样,一边想着姜亮昨天跟他提及的一切,一面搜索着平日里与他们接触较多的人。
忽然,孙明想到了!他站起身:“塔拉!他可能去塔拉学长那里跳舞了!”
“塔拉?”明伦重复着这个名字。
“塔拉学长是大学生,他前一段来我们的排练厅想找几个同学去排一个舞蹈,说是要去参加一个演出,后来我们班主任知道了,没让我们去。但是,塔拉留了他的电话,说假期里如果愿意去挣点儿零花钱的还可以去找他。”
“走,跟我去找塔拉!”明伦抓起孙明就冲出了办公室。
孙明带着父亲直奔大学的系办,在教室里转了一遭,又去宿舍查询,都没有找到塔拉。有同学说,塔拉经常去夜总会演出,下午没课,说不定已经去了夜总会了。明伦问出夜总会的名字,叫上一辆出租车,带着孙明直奔而去。
下午的夜总会里面,灯还没开,非常幽暗。正中的小舞台上,几个穿着怪异的年轻人正在排舞。明伦一眼就看见了姜亮,他冲上小舞台一把抓住姜亮的手腕,直接就把他拉到了台下。姜亮被吓了一跳,一看是明伦,瞬间明白了一切。他想挣脱,却被明伦攥得更紧。
“跟我回家!”明伦头也不回地拉着姜亮就往外走。孙明也在姜亮身后推着他。一个年龄稍大些的青年追过来,那是塔拉。“怎么回事?这晚上还要演出呢,姜亮,姜亮!”明伦转身,对着塔拉大吼一声,“以后别再碰我的孩子!他还未成年呢!”塔拉无辜的摊开双手,一脸疑惑与无奈。
明伦把姜亮塞进一辆出租车,三个人回了久违的家。
午后的冬日暖阳悄悄地盖住窗台,干枯的风信子叶子像一把枯黄的纸静静地在尘埃里停立。
三个人对坐,半晌鸦雀无声。终于,明伦的眼睛从桌子一头的空椅子上抬起来,那是妻子孙玉的位置。他平静下来,把眼睛盯在孙明身上。
“你先说,昨天既然弟弟都跟你说了,你为什么不拦住他?”刚刚平静下来的明伦一开口,火气便又上来,他的手掌在桌子上。
孙明沉默不语,他低着头,不与父亲对视。明伦喷火的眼睛又盯在姜亮的脸上。
姜亮本想与父亲对视,但一碰到明伦的目光,就赶紧看向别处。“这是我自己的主意,跟哥哥无关。”
“与哥哥无关?!孙明你还算是哥哥吗?弟弟要出走,你竟然没拦!!他一宿没回宿舍,你竟然无动于衷!”明伦再次盯住孙明。
孙明百口莫辩,只能沉默不语。
姜亮忽地一下站起来,“爸爸,不是哥哥的错儿,您不要说他了!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忍受不了妈妈要在狱中那么久,如果我们有很硬的关系,一定能让妈妈早些回来。另外,我知道您欠了很多债要还,您一个人就是把自己卖了也还不上。我不想看着你一个人受苦!”
“混账!”明伦拍案而起。“你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吗?你以为靠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就能帮妈妈吗?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帮助我们,这是一场意外,但是意外也造成了意外的后果!你以为你去夜总会跳几个舞就能帮我还债?如果你去夜总会的事情被妈妈知道了,她会拼了她的命!如果你将来上不了大学,你妈妈为你付出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你如何向妈妈交代?”愤怒的明伦声音颤抖,手不停地拍着桌子。姜亮眼泪夺眶而出。
“爸爸,我只是想做点什么,为咱们家、为你和妈妈做点什么,我,对不起你们。。。。。。”姜亮泪水奔涌,孙明模糊了视线。明伦用双手蒙住了脸。终于,父子三人哭作一团,这是宋玉离开家后,这三个男人第一次卸下伪装,一任泪水纵横。
明伦扶住姜亮的肩膀,“傻孩子,不要觉得岁月很长。放下悲伤,让我们一起等吧。等到第七个冬天来的时候,妈妈会回到我们身边。相信爸爸,不要再跑出去了。”
姜亮:“爸爸,。。。。。。”
明伦:“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们的妈妈,我比你们更想她、更离不开她。但是事情就是被我们遇到了,她内心有多少的委屈和绝望,她不想让我们觉察,但是我知道,即便绝望,她还是坚持着,她是为了我们在努力活着。你们能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我们去看她吗?”
姜亮:“我想可能是因为太远了。”
明伦:“不。是因为绝望。因为绝望而拒绝亲人的目光,这恐怕要等你们真正长大后才能理解。”
孙明静静地点头,他似乎微微有些理解父亲说的这种绝望与拒绝。
姜亮的眼睛里却是不解。
姜亮:“但是,爸爸,——”
明伦:“你现在是担心你今晚不演,跟那个塔拉交代不了,对吗?”
姜亮:“是的。夜总会也有规矩,以后我可以不去,但是不能因为今天的事砸了他的场。”
明伦在屋子中间转了几圈,眼睛盯住两个孩子看了一会儿。
明伦:“你们还能跳那支《霓裳十二惊雪舞》吗?”
孙明看了一眼姜亮,眼睛里闪出光来:“我们能。”
孙明伦:“里面有一个舞段《回雪》,妈妈教了你们吗?”
姜亮:“妈妈在的时候,一直在给我们排这支舞,只是还没有排完。您说的这个舞段是我们早就学过的,跳得很熟。您是想让我和哥哥演这支舞吗?”
孙明伦:“是我带着你们俩去演!只跳这一段。”
焦虑的塔拉正在排练的舞台上来回走,他不知道缺一个姜亮的节目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夜总会的女老板丁香声色俱厉,一句话,少这个节目,今晚的演出费免了。
孙明伦带着孙明和姜亮突然出现在台口,塔拉的眼里现出惊喜的光。明伦放下大提琴,走到丁香的跟前,塔拉也尴尬的过来搭话。
短暂地合乐和走台之后,孙明和姜亮都惊诧于父亲怎么可以这样熟练地演奏这支曲子,随着父亲的伴奏起舞时,他们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是夜。夜总会在一曲热烈的电声流行歌曲之后,陷入一片寂静。一束追光中,明伦的大提琴声响起,一对俊美的青年在低回的乐声中,骤然起舞。大提琴划破夜的低沉,如诉如歌,那是大自然万籁俱寂的时刻。霓裳与飞雪那般热烈地舞动着,生命在寂静的旷野里奔放着最原始的热情与鲜活。这是孙明与姜亮共舞的那支《霓裳十二惊雪舞》中的一个舞段《回雪》。
舞罢,追光暗下。全场一片沉寂之后,尖叫声和口哨声潮涌。
昏黄的灯光亮起来,明伦背着大提琴,左边孙明,右边姜亮,三人并排走出了夜总会。塔拉和丁香呆呆地站在靠近舞台的地方,看着这父子三人飘然而去。尖叫声和口哨声经久不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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