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一个家庭的百年史

作者: 简斯 | 来源:发表于2020-12-18 09:18 被阅读0次

人如果能向上追溯，大抵也不过四代，再久远的事，估计没有人知道了，除非大户人家有家谱文字记录。

前几日奶奶去世，回家奔丧，见到了很多久违的老辈亲戚朋友，言谈中才知道祖父母、曾祖父母的点滴。我才突然发现，在我与祖母（奶奶）相处的这四十多年里，我竟从未问过她的过往岁月种种，在她九十多年的岁月里，她曾有过的艰难与荣光，我都无从知晓。我所有的记忆，都是她关心我们小辈的种种，无私无尽的爱，绵延流长。

爷爷出生于1920年（正好过去了一个世纪），一个比较富裕的乡绅人家，又是家中长子，从小生活条件较为优沃，曾祖父任当地太保一职（我也不明白这是个什么职务），据说日本人来的时候，非说他藏了枪，要他交出来，他不承认，被活活打死了，曾祖母赶去见到他的时候，没说上话，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倒在了曾祖母的怀里，那一年，曾祖父46岁。

曾祖母生了七个孩子，四男三女，她出生于当地的一个大户人家，在我仅有几年的记忆里，只记得她虽然年纪很大了，但永远是端庄、慈祥、说话得体的大家闺秀的样子，很受家人尊重，我曾很拼命地回想，想记起她的模样，但始终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只记得她过世后挂在三爷爷家墙上的几幅照片，慈祥温和。曾祖父去世后，她一个人独自抚养七个孩子长大。

爷爷是家中长子，从小生活比较富足，少了些奋斗的动力，即便在曾祖父（他的父亲）去世之后。爷爷排行老二的弟弟，据说颇有点忧国忧民的意识，他觉得要扛起家庭的重担，替母亲分忧，于是，他去投奔了远在上海的姨娘，我曾祖母的妹妹家，据说是当时上海的买办资本家，有两个工厂，还有个什么印书馆，当他在上海立足后，他把最小的弟弟也接到了上海，小弟弟在上海通过自学奋发图强，考上了医科大学，后来去了邯郸的医院，一辈子留在了河北；爷爷的二妹，不知读书还是出嫁的什么渊源，后来去了江西的九江。一个大家庭的几个孩子，在那个年代去了各个地方，从此天隔一方，便很难再相见。

曾祖母的弟弟是一位旅法的法学家，据说建国后还被邀请去人民大会堂开会，座位号44号，那封邀请函在家里珍藏了好多年，家里好多长辈都看到过（无从考证）。后来终老在了法国。

在我仅有的记忆里，每次看到曾祖母，都特别亲切，她的那种风格和气度，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端庄威严，但凡有上海带回来的零食，她都会分给小辈们吃，孩子太多了，每人一小份，在后来大饥荒的日子里，她总是尽量让孩子们吃饱，自己饿着。年老的时候，每每她远在外地的孩子们回来看她，离开的时候，她都是拄着拐杖站在大门口，朝孩子们用力地挥一挥手，然后静静地看他们离开，从不流泪。

爷爷第一个成家，从大家庭中分了出去，他找了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医生家的女儿，颇有学识，生了两女一儿，就在小儿子三个月的时候，意外生病而去；所以，奶奶年纪轻轻，进门就当了三个孩子的妈，后来条件太苦，便由曾祖母作主，把爷爷的二女儿（我的二姑）送去了上海的姨娘家抚养，上海姨娘家有个大她七八岁的孩子，对我这个二姑非常敌视，一直不接纳她，再加上后来这个上海的姨娘家因为是资本家，被批斗，日子无法继续，曾祖母又把这个孩子接了回来。可是，奶奶嫁进门后也要生娃了，孩子太多，这个二姑又被送到了隔壁村上一户没生育的家庭，但好在，二姑从来不对家里有任何的怨言，她还能经常回来，直至今天。她豁达大度宽容，至今略有遗憾的是，当年没能留在上海，否则，命运就完全改写了。她喜欢读书，现在76了，还保持着阅读的习惯，可惜她的养母认为那个时代女孩读书不重要。

奶奶生了两男一女，成为五个孩子的妈，我爸是老大，到我爸那个年代，经历了大饥荒，还有大运动，运动过后因为成份的问题他无法读书，只读到了初中便中止了学业，他一直慨叹小时候成绩很好却无法读书。历经长期劳作，我爸彻底恢复了农民的本色，我便是农民的孩子。爸年轻时吃了很多苦，后来为了谋生，跟着我的大姑夫，一起外出养蜂，居无定所地在外漂泊了十几年，在我13岁那年，回到了家里。用现在的说法，我在当年就是个留守儿童，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过了十几年。

爷爷一辈子没怎么吃过苦，他不太会干农活，年纪大的时候，我还小，印象中他每天4点多要上街喝早茶，下午麻将，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中风倒下再也走不动的那一天。

爷爷走后，奶奶孤寂地生活了20年，一直跟着大儿子生活（也就是我爸妈），她最大的幸福就是看着她的孩子们、孙辈、重孙辈一个个地长大，学习，结婚，生娃，关注着我们的学习和成长，她没读过书，但是却非常地渴望获得知识，爷爷那一辈，有兄弟读大学出去了，父亲那一辈，有堂兄弟读大学出去了，奶奶是个要强的人，她一直盼着她的第三代---也就是我们，能够读书走出去，最后，她的第三代，三个子女家的8个孩子，都读了大学，圆了她的梦想，当然，如今的大学生，已不像当年的大学生那么稀罕了。但终究是，她的心愿，一个不落地实现了。

奶奶的一辈子，过得很艰苦，但是她纯朴、善良、勤劳、无私，坚强，独立，知趣，给了孩子们最最无私的爱，她甚至爱屋及乌地会像珍爱孩子一样照顾我女儿让她照顾的一条狗。到九十多岁高龄，她依然能独立自主地生活，只到生命的最后阶段，才给了我们短短几天可以尽孝和心理上接受她离开的缓冲时间。

前天下午，忙完事情，我跟着亲戚长辈们去看了曾祖母生前住的地方，我小时候经常去玩耍、长大后却再也没去过的地方，现在她的三儿子三儿媳依然住着（双双93岁高龄，依然能生活自理），前庭依然存在，破旧残缺，后面的房子已然翻建成了三层小楼，我们在新建小楼的三楼，看到了曾祖父母当年的照片，斑驳褪色，堆满了灰尘，相框也散了架，但依然能看清当年的模样，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收了起来，承诺帮他们找个照相馆进行修复。在奶奶入土为安的那一天，我竟然能从大家的只言片语中向上追溯到近一个世纪来有关家庭的点点滴滴，那也是一个家族近百年的沧桑和变迁。

回来的路上，我开着车，不禁思考一个问题：为何我们，总是在努力抓取属于未来的东西，而从没想过要去回望下从前，我们的祖一辈、父一辈，如何走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