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 作者：旅行中的卡夫卡
1
人在疲劳的时候是最诚实的。说谎和演技需要大脑快速运转和肢体协调配合，累了就做不了了。
——自己今晚就会死去吧。
我眼看天花板，思绪却向夜空延伸。
到达那个世界后，自己会不会仍是孤身一人呢？
2
知道自己有了胰腺癌是在今年初夏的时候，那时自己的腹部就已经隐隐作痛。
胰腺癌是一种发展很快的疾病，并且起病隐匿，往往发现体征时便已是晚期。
医生建议我立即住院进行化疗，我拒绝了。对此他并没多说什么，他比我更清楚，癌症晚期的意味。与其在痛苦中延长那一点生命，不如现在开始珍惜剩下的人生。
我做了脊椎穿刺的麻醉手术，把腹腔神经阻断可以减轻相当一部分痛苦。随后带着一摞止痛药离开了医院。
翌日我便提交了辞职信，没等上司反应过来便径直离开。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医生说最多半年。
自己似乎在床上躺了一天。本已经戒掉的烟瘾又开始复发起来，床头柜上的空罐头里堆满着烟头。抽烟已经是没什么好顾虑的事情了。
——这样的人生到底算什么呢？
我在床上想着。我意识到自己这三十年来并未留下什么不舍的东西。就算想到要开始珍惜当下，竟也一下不知该珍惜何物。
手机屏幕亮了许久，我才意识到那条信息。那女孩的名字映入眼中时，我想到——自己甚至没能谈过一场满意的恋爱。
3
——不再相信爱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坐在咖啡厅的餐桌前，我沉默回想着。对面的萤一副安静的模样，在杯中轻巧地搅拌着方糖使其融化。
最后一次与异性交往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而当时自己就与对方约定好不会结婚，不互相深入对方生活。不过是为了满足生物基本需求的交往罢了。
自己俨然是一个的独身主义者，我想。
而此刻就像某种物体悄然浮上水面，改变了空气的流向。一种遗忘已久的心情重新浮上心头。
“你真的喜欢我？”萤说。
“嗯。”我点头。
我与被自己拒绝了两次的女孩成为了恋人。
这是我对女孩说第一个谎。
4
“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你是脑子坏掉了还是闲得蛋疼呀，苏格拉底和柏拉图都弄不明白的事情，我要如何告诉你？”萤掐着我的鼻子，一副不可反驳的神态。
女人不愧是善变的动物，亦或是说终于暴露了本性……交往才不到两周，主导权就已经完全颠倒过来。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亚里士多德呢？”我说。
柏拉图，一个提倡精神恋爱的理想主义者。
而师从柏拉图的亚里士多德却没有沿用老师的思想，不如说他甚至完全是个现实主义人物。
“不是因为他也没搞懂那两位老师的意思，所以放弃了么？”
“你可能是个天才……”
“我也觉得。”她好看的笑了起来。
我也忍不住摇头笑到。
一阵沉默。
“我说……你要这样压着我到什么时候？”我看着正睡在我大腿上的萤，她在不愉快的摆弄着手指。
“谁叫你总是看书都不理我呢？”她说。
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将书放在床旁，伸过手抚摸眼前女孩柔顺的短发。
她也停下手中动作，看向自己。
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需求和期待。
——想要喜欢的人拥抱自己，这是在所难免的吧。
我缓缓低下头，亲吻在那柔软的嘴唇上。
“回去吧，已经很晚了。”我说。
“不能睡在这里么？你也知道……这附近挺黑的。”
“我送你。”我当然明白萤的意思，却仍故意说到。
无论如何也不想让眼前的女孩触摸到自己手术的伤口。
5
夜空中闪着微弱光点，我起抬头注视着。那是人造卫星吧，我想。
城市里已经很难看到真正的星星了。
独自返回时，我伫立在一片漆黑的公寓楼前。这附近的电路似乎出了问题，路灯安静的熄灭着，而人们也早已坠入梦乡。
我回想着不久前女孩的话语。
“我有一种感觉……你好像在刻意避开我。”萤说。
“不要多想。”我轻轻抱着对方。“我只是不喜欢婚前太过于亲密。”
这是自己对她说的第二个谎。
我将止痛药一口吞下。药物仍在发挥着作用。
6
到底是多少感到了愧疚，翌晨醒来我向女孩发去一条信息。
——去约会吗？
我骚着脑袋点下“发送”，心想真不像自己的作风。
“你这是怎么了？真不像你的作风呀。”
咳咳……我轻咳了两声。
“今天天气……不是挺好的。”
“欸，这样的阴天么？”
我才意识下午天气开始变脸了。
“阴天就挺好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呀。”似乎听到女孩小声嘟嘟着。
阴天的动物园简直毫无生气。
——那狮子怎么一直在睡觉呢？
和动物比起来，萤要活跃多了……
“快看快看呀，那只小狐狸好可爱！”
“哇这个羊驼也丑得很可爱！”
“啊这只考拉……表情好像你呀！”
“冰淇淋再不吃就要融化掉了。”我有些无言以对。
快傍晚时下起了磅礴大雨，我俩躲在小卖部的屋檐下，定定注视着天空。
突然意识到萤的表情有些不对劲，手捂着肚子。
“肚子不舒服吗？”我担心到。
她红着脸，沉默了一会。随后开口道：“肚子饿了。”
——这个人真是……
我走进小卖部，买了一串棉花糖递给她。
“为什么是棉花糖呀，感觉吃完会更饿的样子。”她没好气的看过来。
“饿的时候要先补充糖分。”我说。
女孩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却将它一扫而光。看着这副蠢得可爱的模样，我无奈的笑了起来。
那在心中浮起的、被自己遗忘已久的东西，似乎逐渐清晰。
我停下笑容，意识到自己真的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7
柏拉图式爱情——追求心灵沟通和理性的精神上的纯洁爱情。会不会就是我们现在的感情呢？
动物园约会之后不久，萤就搬到了自己的住处。自己不得不因此换了一张更大的床。
“竟然让人踏入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生活，我那独身主义者的自尊跑去哪了呢……”
“你在小声说着什么呢？”
我沉默了一会，说道：“先说好哦，我是严格的婚前无性——”
萤一把打断我的话语，向自己抱了过来。“好了好了，接吻总可以吧，婚前无性主义者先生。”
我笑着叹了口气，伸手关掉了床头灯。
深夜里，我目不转晴的盯视着天花板。人的双眼习惯黑暗之后，意外的能够看清很多东西。
我将注意力集中在胸口，感受着。
——药物的效果还在。
我想。
8
“你是认真的？”
“嗯。”
我无法抬起头，萤的眼泪就像星星。就算看不到，我也明白，它就在那里。
自己的双眼已经不能看清，我想很快巩膜上就会染上黄斑。
“为什么？”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依然低着头，似乎这样就能够沉住气。“我还是更喜欢独自一人，我已经——”
已经——厌倦你了。
最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
因为什么事情吵起来着？记不清了，大脑最近也开始变得迟钝。但是我明白，这就是自己最近一直在等着的机会。
我看向窗外，深秋的凉意正钻进房间。
“不工作的生活不能一直持续下去。在上海的朋友说或许能帮到自己……”
我将一支“黄鹤楼”衔在嘴里，手在口袋中颤抖地摸索着打火机。
为了使自己镇定住，我用力吸上一大口，重重地依靠在沙发上，将烟圈吐向天花板。
“又要被你拒绝了呢。”萤似乎终于从抽泣中平缓下来。
而我依旧沉默着。
“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吗？”她说。
9
我对女孩说了三个谎。
可以的话，真想用一生去偿还自己对她的伤害。但是不行，事与愿违。
人生中事与愿违的事情，到底还是占大部分。
药物已经在体内形成抗体了。我将一周的分量吞下，但痛苦仍在身体上起伏着。
感到那痛苦不单只是身体上的。
这样的人生究竟算是什么呢？我甚至开始怀念起以前那段——没有不舍、一无牵挂的生活。
莹已经离开几天了。我独自躺在床上，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眼中出现的却是深邃夜空。那里没有星星。
——自己今晚就会死去吧。
孤身一人前往那个世界，等待自己的会不会仍是孤独呢？
时间流逝着。我所剩不多的它在缓缓死去。
眼泪似乎落在了脸颊上。自己因此注意到了床头灯在发出令人怀念的光芒。
我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眼泪。
“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伸出双手轻柔地抚摸她的脸，将泪水柔掉。
“因为你这个人……完全不会说谎。”她的眼泪仍不断涌出。
“对不起。”
“我怎么会轻易死呢？我可是被你拒绝过两次的女人哦，想骗我就不要那用种温柔的语气啊。”
我笑了。
——完败啊，真是比不过你。
脖子上传来舒适的触感。那是萤轻柔的短发吧，她一定是在拥抱自己。
我看到了璀璨的星空。
“我喜欢你。”
“我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我不想离开你。”
人在疲劳的时候是最诚实的。
累了就说不了谎了。
我想。
“嗯。”她说。
……
随后，世界传来了安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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