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阿鱼鱼_Ayuyu
Chapter 20 |【李樱子】
我醒来的时候是坐在出租车上。我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已经从医院包扎完回来,躺在我妈妈的怀里。
我挣扎起来,头晕得厉害。
我的第一个强烈的感觉就是,原来我还活着。妈妈感觉到我在攒动,她轻声地抚慰我:“休息一会吧。”
我期待着能从她口中再听到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没有再多一句关心的话。甚至不想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委屈。
我把头艰难地挪开,靠在冰凉坚实的玻璃窗上,我开始流泪,拼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至于过分抽动。
我问自己,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我没有失忆,我清楚得记得我昏迷后发生的一切。我记得有一个温柔的力度把我抱起来,手按住我头上的血窟窿,我知道她是谁。
我情愿那不是她,那个最后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不是她。
她应该不在家的,她应该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她不知道,我被葛玲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我多么希望她出现在我身边保护我……可当她真正出现的时候,我才发现,我错了,她出现的时间点,彻底让我心沉到谷底。
我忽然觉得她很厉害,明明一直都在家,她怎么可以一直在房门后面,对这一切充耳不闻?我低估了她,或者,我从来未曾真正了解我的母亲,原来可以这样隐忍,至亲生女儿不顾。
如果她连我最开始那声嘶吼都没有听见,如果她连葛玲对我暴力相向时候的粗言秽语都没有听见,她是如何在最后一刻,几乎归于平静的时候出现的?
她终究不能坐视不理是不是?她终究要出来看一看,自己的女儿到底血流尽了没有……
比这更绝望的事实,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于是我决定不再叫她,因为她不配。
伤心过后,没有可伤之时,剩下的是仇恨。
我在那个大房子里,噩梦里煎熬了三个月。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去了寄宿学校,我可能一天也无法待下去,随时会毙命。不用谁谋杀我,我自己就先崩溃而亡。
那件事的最后,我在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抹掉的伤疤。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不单只是容颜上的毁损,更是我心灵的重创。我永远不会忘掉那一天,我趴在地上,血流到我的眼睛里,我在血光中,看到我的妈妈,冷静地从打开房门,缓缓走出,没有争辩,没有心痛,没有一丝抗争,只是默默把我抱起来……
她带我上医院,然后又把我带回那个令我受伤的现场……
她没有为我审判,没有为我争取公平,甚至没有在我面前,流一滴心疼的泪水。
妈妈,她难道不是应该声嘶力竭地推开那个对我施以暴行的人,然后狠狠把我搂在怀里吗?
妈妈,她难道不应该不顾一切冲过来,像害怕从此失去自己的孩子一样,大声的哭喊,呼喊她的灵魂吗?
妈妈,她难道不应该静静地守在我的身边,不知疲倦,看着我睡去,又看着我醒来吗?
哪怕她只是哭一声呢?我也会把这当成被爱的证据,证明我受的伤,我承受的痛,我心里的疤,是妈妈为我哭的理由……
什么都没有……除了这道疤,我等待的正义没有来,我等待的审判没有来,我被带回那个令我流血的地方,黑暗的地牢。现场被清理得很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所有的人用虚伪的笑脸,对我说:你看,这只是你的幻觉……不要停留在幻觉里……
可是我摸到我额头上的疤,我的心不再向她展开,她只是一个虚伪的女人。
我走进房间,静静地关上了门。
我绝望地明白,当这扇门再次打开,走出来的那个人不再是曾经的李樱子。从前的李樱子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仇恨的灵魂。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那是我这些天以来度过的最幸福的时光。在梦里,我、周蒙、外婆,我们坐在外婆的院子里。外婆不再是一张古板的脸,她变得温和慈祥,我在梦里和她无所不谈,相交甚欢……我渴望有人对我付出关怀,从来都是这样,却忘了这首先,需要自己先付出。
我还梦到周启,他站在一棵树下,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叫他。
他回过头来,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说:“樱子,你回来了?”
回来……
渭朴……
我要回渭朴……
三个月后,我带着我所有的行李,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终于回到了渭朴。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渭朴才是我的家。这是我一直不愿意也不敢承认的。
我后来还是一五一十告诉了周蒙这段经历。我告诉她的时候,我已经变得平静。倒是她,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惊吓。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初中毕业生,周蒙的父母健在,当然不能体会痛中之痛的感觉。
在空无一人奉天图书馆,我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谈着我过去不愿谈的过去。我也从未想过,我会有一个这么交心的朋友,我愿意和她分享我心里最幽暗的一面。
她瞅着我额头上若隐若现的疤,叹息说:“樱子,你真坚强。”
我嘴角不自觉泛起一个苦涩的笑,我说:“如果有人能让我依靠,谁会想变得坚强?……其实,无坚不摧一点都不好,有时候我都忘了,我只是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女孩子。”
后来,我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隐隐约约快醒转之际,我感觉到有人在我身上盖了一件衣服,动作轻慢无声。
我想那应该是周蒙。虚着眼偷看了一下,竟然是周启。
我的心一丝悸动。很久没有这种温暖的感觉。
他不知道我已经醒了,给我盖上衣服,怕我着凉,我想。
我偷偷地看他,只见他轻声走向与我隔着两张椅子,睡熟在一旁的周蒙。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周蒙懵懵地醒来。
周启对她做了一个外出的手势。周蒙会意,接着望向我这一边。
我赶紧闭上眼假装睡着,直到确定不会被发现我在看时,周蒙已经跟着周启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在此之前,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仅用眼神和手势交流。
暗暗的,心里暗暗地生出一种失落。这一件衣服,也是因为我是周蒙的朋友而得到。
我一直担心的是我告诉周蒙之后,我会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一直以来,最看不起我自己的还是我自己。事实是,我不仅没有失去她这个朋友,反而越来越好。我知道我将比我以往任何时候,更懂得珍惜。
我离开之后,我母亲再没有到渭朴来。她只是打电话来,先是说很失望,然后就开始说对不起我之类的话……那样的电话,我接过一次之后,再没有听第二次。一个不再露面的女人,她已经很好的说明,在她心里,她选择那样的生活比她的女儿更重要。
她说,我现在还不懂她的难处。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容身之处,她不会再放弃了。她说我还无法理解,一个女人,面对种种生活的困难,是多么需要一个坚实的力量去支持她。
我说:“你至少没有像一个母亲那样来爱我。母亲,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她的女儿离开她的身边的,更不会看到她受到伤害而隐忍不发,她隐忍,竟然是因为她害怕失去现在这冠冕堂皇的生活!她的女儿,竟然不够天平上的筹码……”
她不再说话,她只是低声抽泣,说:“樱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所为。”
我回答她:“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看到,你当年犯下了是多么可笑的错误。”
我说:“从此,我的生活和你无关,我再也不想见你。”
我交代地很清楚,没有要补充的。除了我很想失去理智地冲她嘶吼,但我知道我不要那么做,就可能把我们的关系撕得粉碎,像破碎的心灵,难以修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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