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先说一说小七吧。
小七是谁呢?
小七是和我同村的一个女孩,她住在村东头,而我住在村西头。
与她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十九年前的某个没有阳光的上午,那时我七岁,她也七岁。
那时我们刚要去上小学,之前也没上过幼儿园和学前班。
七岁时的那天上午,入学前一天,我牵着我爸爸的手的手前去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学校领新书。
在前去学校的路上,我背着我妈买给我的新书包,一整个早上欢喜得不得了。我怀着憧憬的心情,一路上蹦蹦跳跳。那时我是真是高兴坏了——我终于可以上学,终于不必再每天待在家里做家务了。
我想你人生入学前一天,你也会和我那样激动吧。
在那样的年纪里,不知道上学为何物,一切都那么新鲜,你我就这样,满怀憧憬,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忐忑,正式但后知后觉地走入了长达数十年的学生时代。
等来到了村小,我看到那所小小的学校的小操场上站满了学生与家长,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如同镇上热闹的集市一般。
我看到几个老师从教室里搬出全新的书本,放在几张摆在教室门前的桌子上。在场的家长们向老师交了学费和书费,便可以领一套书,明天小孩子就可以来这里上学。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突然见到了扎着麻花辫的小七。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见到她,更不知道在场同龄人那么多而我为什么只单单注意到她,好像我见到她是命中注定一样。
命运不由分说,将她拉入我的视线当中,然后酝酿一个没有人知道结局的故事。
当时,她扎着两条可爱的麻花辫,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和黑色的小凉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崭新的衣服和用心的装扮俨然将她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天使。
她白皙的小脸蛋还留着一些婴儿肥,小小的鼻子流着两道浅浅的鼻涕,她用手背去擦。我意识到我也在流着鼻涕,所以我也用手背去擦我的鼻子。
她白皙标致的额头下那两道弯弯的眉毛像两艘行驶在茫茫大海上的小船儿,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弯曲的弧度刚刚好,双眼皮下的两颗眼珠深邃而明亮,小小的嘴巴里含着棒棒糖。
她牵着爸爸的手,时不时抱住爸爸的腿,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可爱极了。
我一见到她,就喜欢上了她。
当然,那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我那时对她的喜欢,和我当时对奥特曼的喜欢,或者对电视剧里某个女明星的喜欢是差不多的。
她在我前面领了书,小心翼翼地将书本放进她的小书包里。
她爸爸弯下腰,温柔地和她讲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她高兴极了,一双眼睛笑成月牙,含着棒棒糖的小嘴巴张开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我注意到门牙毫不意外地缺了两颗。她那副表情透露出来的是说不出的喜悦,那是对即将到来的学生时代的期待,是对未知世界的憧憬和向往。
我当时差不多也是那副表情。
在她领完了书即将离开的时候,她偶然性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不觉,变成了看了我一眼,就在那时,我与她对视了一瞬间。
就那么一瞬间。
当时我牵着我爸爸的手,她牵着她爸爸的手,我与她之间隔着四五米的距离,这距离里有无数失焦的黑影,熙熙攘攘,安安静静,我与她四目相对,突然一切的动作变得格外缓慢,趋于静止,仿佛时间已经定格。
我们终于遥望了一个世纪。
她突然发现,怎么会有一个小男孩在偷偷看着她。
她羞红了脸,转过了头,马上跟着她的爸爸离开了,只留给我一个小小的背影。
这便是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了。
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我以前是那种安安静静,有点小文艺的男孩,自从我学会读书认字以后,我就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记得二年级的时候,我用极为幼稚的笔触将我和小七的初见写进了日记本里,那本日记本在以后的许多年里我翻过很多遍,所以我一直印像深刻,仿佛我与她的初见就在昨日,回想起来历历在目。
直到现在,那本日记还藏在老家的某个箱子里,但我现在已经不敢再去翻了。
客车从县城出发了,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客车经过了许多我只知道名字而从未驻足的乡镇和村庄,什么米勒、尾龙、妙法、江坂、龙树……
我曾无数次坐车走过这条路,但我从来没有在沿途停留,这些村寨于我而言只是一些个拗口的名字,我对它们也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些村寨有些是壮族的聚居地,有些是汉族的,有些是汉族和壮族共同聚居地,也有其他少数民族的。
也许沿途的某个村庄里还有几个如同小七那样的壮族姑娘呢。
不,小七只有一个,其他村庄都没有,全世界都没有像她那样的一个人。
坐在客车最后一排,我紧紧抱着我的背包,里面装着令我心碎的喜帖。我将沉重的头靠在车窗边缘,一脸淡然地望着窗外的时间和空间慢慢地流逝,不知不觉间闭上了双眼。
一个多小时后,客车终于来到我的村庄。
我睁开眼,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故乡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我下了车,客车则继续往前,继续沿着固定的航线,搭载着无数风尘仆仆的归人与过客。
这一整天我都在赶路,辗转奔波,舟车劳顿,回到老家已经是日暮时分。
我在落日的余晖里向着家的方向,沿着公路慢慢走,沿着乡间小路慢慢走,几个小孩看见了我,但他们都不认识我,纷纷向我投来警惕与好奇的眼神。一个大叔认出了我,他跟我打招呼:“这不是阿乔吗?你回来了呀……”我热情地回应:“是啊,我回来了……”
终于回到了家中,父亲母亲早已在家里等着我吃饭,他们做了许多可口的饭菜,其中有我爱吃的洋芋鸡和菌子炒蛋。这时节可是不长菌子的,他们为了弄一道菜肯定花了不少气力。爸妈饭桌上不断地给我夹菜,我与他们虽多年不见,但始终热情不减。
吃完饭,我为爸妈安装电视信号接收器。他们也刚回来,不太会弄。爸妈昨晚弄了一晚上都没能看上电视。
我慢慢调整“锅盖”角度,电视节目一下子就出来了。那会儿新闻联播刚结束,刚刚能赶上妈妈追了许久的苦情剧的播出。
爸妈在楼下看电视,我则一个人上了二楼,奔波了一天,我想早些休息。
走进了我的卧室,发现卧室很干净,床铺和桌椅都是新的,干净整洁,想必是爸妈刚为我收拾的。
我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没有网,便只能用文字编辑器码字,写些小东西,如今稿费也是我收入的一小部分。
写着写着,我又想起了小七。
明天,我就要去参加她的婚礼了。
听说她嫁给了邻县的一个汉族公子哥,现在民族通婚很常见,不仅有壮族姑娘嫁给汉族小伙,也有壮族小伙迎娶汉族姑娘。那公子哥是她大学毕业后才认识的,家里是开厂的,有点小钱,虽然有钱,不过他爱不爱小七或者小七爱不爱他我就不知道了。
小七的婚宴在她的家中举行,婚宴采取了壮族的传统模式。
我想,要是和她结婚的人是我,可能我也会和她在老家举行一场壮族的传统婚礼吧。
当然,她说了算,她想要什么样的婚礼,我就给她什么样的婚礼。
就算她想去马尔代夫举行婚礼,我也会尽心尽力地做到。
记得我以前是想和她结婚的,我和她这段感情,本来是应该走到结婚的。
但是现在她要结婚了,新郎却不是我。
曾经那么刻苦铭心的经历造就的深厚感情,居然不够支持我和她走到最后。
我和她差不多跑完了全程的马拉松,最终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什么叫造物弄人?就是命运从来不会给你你期望的未来,当你满怀期待地想要拥抱命运,它却不由分说地给你来个过肩摔。
说来还真是个悲剧。
再回忆一下我和她的那些事吧。
如今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剩下,也就只剩下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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