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尽天明

待在家里的这些天，辗转难眠。

每一个夜未尽天未启的黎明，我都会兀自醒来，孤独地蜷在床边，望着迟迟不现曙光的窗台。

冰凉，吞没一切。我害怕这无尽的黑暗。

"起来了，快去刷牙吧，我给你做了早饭。"

母亲略有些哀伤的眼神总是那么用力投来，我已经从猝不及防变成了习以为常，但它却依旧成为新一天的开始，失落的开始。

"好。"

我静静地看着她整理各种即将用于生计的工具，整理衣容，每一个动作都会让人想到一个词:苍老。

这多么可怕。

有时候会觉得洗漱很多余，因为它会让我每天都有一个空闲，面对被岁月刀刀催老的那个人。她做事永远迅疾利落，没有拖泥带水。这些年很少见她散发拂扬，虽不复旧时的飘逸美好，倒也符合她的性子。但却让我发现了一件更为可悲的事。她长白发了，并且头发也稀疏地可怕，连眉毛都已渐渐淡至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我不知这是几时发生的事，也许今天，也许昨天，也许很久以前。总之，这种本只该出现在小学作文里的滥俗桥段，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母亲的身上，不折不扣。

母亲老了。

虽然这样说，很残忍。因为那就等于告诉自己，你该长大了。

真的，不能再任性了。当我看到一直在果园辛劳的父亲，因心愁有一天他的心血感染传染病毁于一旦而愈来愈弯的腰；当我看到从我记事起就乐观开朗的阿公，被家人厌嫌的白眼逼得愈加沉默的神情；当我看到，一直护我直至如今的姐姐，会因为常年的琐事纷扰而时常保持极其冷漠的态度，我就真的不敢幼稚了。

很多人对我说，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理解一下家里的辛苦啊，再过几年你也要成家不是吗？

可想而知，那些语重心长触碰到我澎湃的心，会让它如何无可抑制地疯长。

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

说出"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的人，他本已成功。而要知道的是，你我的心都只有拳头般大小。我们在每一个被"感动"得急切地想要改变的时刻，都忘了自己的本，忘了蛤蟆就是蛤蟆，永远也成不了王子青蛙。

在看到踌躇满志等了半个月的高考成绩后，耳朵里尽是蜂鸣。几分钟后，我居然很平静了，甚至开始轻蔑地笑，随手截下发给了几个朋友。

就在前一刻我还满怀希望意欲用手中微弱的火光去照亮阴暗的家，然而风吹了过来，我好不容易护住了它，接踵而至又一阵大雨瓢泼。雨停了，火灭了，湿透了。

没有人知道前一天晚上等待的漫长，更没有人知道出成绩的那个晚上失落的漫长。依旧蜷着身体，同样望着窗台。只不过前者等待曙光，后者只望这世界，永远沉寂。有个老师曾问我们，是要做痛苦的思想者还是快乐的猪，我记得当时特别做作地选了前者，还一脸骄傲地望向作了另一个选择的同桌。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幼稚，叫少不更事。

天明。生活仍要继续。而母亲似乎早已洞晓了一切，如旧眼神微伤却也依然不动声色，从不过问。就算是为了母亲吧，我也仍要笑对每一人，即使他们发出不知多么恶心的讽刺。

"哎呦，你平时不都挺厉害的嘛，你看你看，满墙的奖状还不是只…呵呵，我还以为你能考个一本呢。我听说那个谁家的儿子啊，今年重点嘞，我跟你说……"

我不记得有多少次这样僵直地微笑，身旁一脸窘态的家人更是跟着数落。已经是千古罪人了，不能再罪加一等，我学会默然以对，不至甩袖离去。多么像一条做错事的狗，耷拉着尾巴和脑袋，接受主人的痛斥。

可能有人会说那毕竟是在人前，亲人终归是为你好的。你以为待及离开就能等来亲人的安慰吗？你错了。他们除了滔滔不绝的说教就只会甩你一脸黑线，理解，呵呵，他们会说谁来理解理解我们啊，起早贪黑挣点钱不就为了供你上学，你还考这么差我们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

要不然，你去复读吧。

你去复读吧。

又一次地天黑。再一次，让人生恐。蜷缩，会让我觉得多了一分安全。如果在古代这种时候，应该会有很多发春的诗人念叨诸如"床前明月光，地上鞋几双"的诗句吧，而作为一个被遗弃的现代人，我没他们有文采没他们风骚，我能做的，就只有回忆了。

尤为清楚地记得那些通宵达旦的日子，可以因为一个人、一件事而拼命做着自以为有用的事，熬得像个兔子也不肯停笔，直到某个习惯早起的娃开启水龙头洗漱，才会恹恹睡下。我还记得那种累。我在无数个抵不住瞌睡虫侵袭的时刻，会翻看手机里唯一的两张图片 ，里面有个女生怀抱青树，醉里荫笑。我才多了一份挣扎。

只不过换来的，仅仅是挖苦。

让我特别意外的是我的叔，没有说教与嘲讽 ，"不管做什么，喜欢最重要。"那个女生说:"我觉得你自己喜欢就好。"尽管她的心情比我还糟。

我突然就相信了"感同身受"这个神乎其神的成语，就像很多人突然相信了一见钟情一样。当他们很随意地说出"喜欢就好"的时候，真的有一种想要狠抱他们的冲动，才觉得他们，就是照耀我黑夜的俩圣母。

人只有在最困顿的时候，才会突然意识到别人的理解对自己是多么重要，倘若在遭到所有人唾弃之后，还有个人相信你、支持你，不离不弃，以至于让尘封的心顿开，那将是多大的温暖。

再者说，曾一同并肩的你们，都在各自漫无边际的黑夜里，默默发光。

那个每天都忍受我各种臭脾气的曾傻逼，问我有没有决定好，自己特励志地跑去复读。 另一个曾那啥非认上面那傻逼做侄子，他告诉我学得好也不错啊，自己潇洒，云游四方。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同桌（虽然比我长点），什么意见也没给，屁颠屁颠追随曾傻逼去了。 还有俩形影不离的胖瘦"仙女"，一个说要去乌斯怀亚，一个勇敢地去找她男神……

我轻轻地睁开眼，破晓的曙光投进瞳孔，没有人看到被刺痛的眼睛里，一片晶莹。

我熬过了黑夜。

我特别喜欢《秦时明月》里的男主，他叫天明。从一个无知少年到一个和大叔一样强的侠，他需要经历太多的黑夜。

"我只是在等待变强。"没有人能够阻挡天明的，或者说我的脚步。

夜将尽时天将明。一切的阻挠都是曙光前的黑暗，那请闭上眼睛，打个盹儿。再睁开的时候，一切的一切都已消散，你能看到的，只有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