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见到外婆时,是三月的第二个星期六下午,那时她已经住进了养老院了。
她躺在狭小又阴暗的三人房间内,那是一间杂物横七竖八乱放的房间,那是没有一扇窗的房间,那是一间只允许老人们在床上(躺着、卧着、趴着)的房间。
一开始,她不知道是我们的到来,睁开眼那一刻,爬满皱纹的神情是恍惚的。她不知道身处何方,也不知道来者何人,更不知白天或是黑夜。
接着,她认出了这是谁?是她最小的小女儿。便开始委屈的哭起来,眼泪叭叭的向下淌。却也说不出原委与因果。她的脑子连辨人都很困难,更理解不了自己处境的原由。这样的安排不是她能左右的,又包含着做子女的诸多无奈。
她没有办法擦拭眼泪,因为双手是被捆绑住的,只有在家人在场时才能被解开。
在养老院的准则里,安全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们不想她下床,不想她偷摸着走出那扇没有窗的房间,他们的请来的护工,一个人要同时负责九位老人的安全。
我们很生气,但也就生气了那么一小会儿,我妈和八姨在口头上说了说,理解养老院这样的制度。我默不作声,心想着,衰老与自由终将成反比的曲线,时间这条长河冲散了生而为人的尊严与体面。
后来,我们决定牵着她在楼道走走,因为她想走。九十三岁,佝偻着背,精神矍铄的缓缓的挪移着,她坚持不需要有人扶,一只手杵着拐杖,一只手扶着墙。试图想证明,她比这里的其他人更擅长于散步这项活动。那样的小倔强小自豪仿佛是她少女时代残留的执念,在这个吸满阳光的午后被激活了出来。
这条过道上有许多房间,每个房间里都住着三四位老人,他们大多时候都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回忆着自己的故事。唯一的区别就是有些双手绑着,有些没有绑。那些绑住双手的老人,通常腿脚都比较灵活。那些没有被绑着的,腿脚不灵活的,得用那种无助的声音一遍遍呼喊着雇员xx阿姨,才能进入卫生间。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离开了养老院。在公交车上,我沉默望着窗外向后退而渐变的风景,每个人都想要自己的故事,但绝不该是布置得妥妥当当的起承转合。那种一切都是最好之安排的说法,在人生苦难面前不堪一击。但凡有第二条路,佝偻着背,用尽这一辈子残存的倔强去前行,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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