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有死境,魂之归路,足八百里,无花无叶,黄沙遍地,延绵流潋,故名黄泉。
内有妖,名孟婆氏,皆为女身,多智善谋,具殊色,好食鬼,善烹汤。
孟婆汤,以八泪为引,历久方成,异香可通九宵,凡鬼钦之,前事皆不复记。
--冥记·黄泉卷
1
她叫三七,是一个孟婆。她生来就笨,长得又不美,和她娘亲一点也不像。
她听鬼差们道,以前孟婆多时,各个都是秉着天地的灵气生成的,都如阿娘一般灵秀美艳,说她是阿娘拾来的。
可是阿娘告诉她,她们孟婆氏生有七窍精魂,阿娘弄丢了她一窍,只余六窍,她便如此了。
不过这些她不太在意,她的阿娘,生得如此好看,她日日看着,便心中欢喜。她有阿娘,便心满意足了。
image那日是爀鴠日,黄泉的风好大,足吹了一日,天擦黑,那个和尚来到了孟婆庄。
她还记得,他叫无名。他带了一朵花给她,那是黄泉的第一朵花。彼时,她只有三百岁,十分年幼。
他说他想借道过黄泉,去冥界见冥王,冥王拿了他的东西,他得要回来。
他听闻八百里黄泉无花无叶,故携此花种而来,此花非凡品,曼珠沙华之种,便在黄泉也种得活。
那一日三七才方知,阿修罗之血可杀孟婆。阿娘不肯让和尚借道,死于和尚的阿修罗之血。
阿娘临终前问那和尚,冥王阿茶到底拿了他什么?他说是他的琴。
阿娘说:一入冥府,终生修为化为乌有,将永世囚禁于冥界,为了一把琴,值得吗?
她听他说:值得。而后那无名被拖入冥府深处,她便再未见过他。
image2
那以后,孟婆庄只剩下她一个孟婆了。无名留下的花种,她日日照料,只是一直养得不好。
后来,冥府多了一个鬼差,名叫赵吏。鬼差们多嫌她憨痴,唯他常来瞧她,许是阿娘临终托孤之故。
但他前事不记,忘得彻底,她有时于他身后偷偷唤声无名,他从未回头。果真一入冥府,再无归路。
如此又过了二百八十七年,她五百多岁了。赵吏来看她时,她总是要问他人间的事。
她一直生活在黄泉,从未见过黄泉以外的风景。若是能去一遍人间,见识见识该有多好。
她知道人间有四时风物,有山花遍野,不似她这黄泉,就只那一珠曼珠沙华,还不开花。
image而她熬的孟婆汤奇臭无比,不似阿娘熬的汤那般鲜美。并不是她不会,而是她熬的孟婆汤缺了一味汤引。
阿娘教过她,孟婆汤以八泪为引,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尺别离泪。
可是阿娘未曾告诉她,那第八味汤引是什么,只是说等她长大了,也许自然就会了。
有一日赵吏又来看她,也是那一日,她见到了小时候的长生,那时她还不知他们会牵扯颇多。
image3
那以后,又过了十二年,再过一年,她便六百岁了。可是她还是不知孟婆汤的第八味汤引是何物。
又一日,长大后的长生来了黄泉,他的身上香甜无比,她活了这么久,还从未闻过如此香的人。
image他说如果她愿意,他日后可以常来瞧她,人间有许多美味。她知红尘百色,样样鲜妍,不似黄泉唯有黄沙遍地。
若是他能常来,可以给她讲讲人间的风貌故事,那便好了。
那以后,隆冬至春,长生日日来黄泉,给她画人间的美食,帮她照料曼珠沙华。
image后来才得知,他日日来此,是为了他的师姐。
冥界断情日后第二日,长生没有出现。第三日,亦不见他的踪影。第十三日,她发现一个人,只要尝过甜头,就再也吃不下苦。
第三十日,曼珠沙华都开花了,长生还是没有来。
她才知,原是她喜欢上了长生,看见他她便好开心,看不见他她便好难过,即便再也见不到他,她也舍不得忘了他。
也是那一日,她的孟婆汤成了。她终于知道,第八味汤引,原是一个孟婆的伤心泪。
image4
后来,长生再次来了黄泉,他们互诉了心意,决定结为夫妻。长生说,她若是想去人间,他便可与她一起,去看花开花落,游遍万里河山。
若是她嫌此地荒芜,他便将曼珠沙华植满这黄泉,她每日起身推窗,便可看见八百里花海,延绵流潋,天上人间,唯她一处。
她也将阿娘留给她的那支钗,送予长生。
image阴卷乃黄泉至宝,掌生死轮回,唯孟婆出嫁之日,方可请至黄泉。迎娶孟婆者,即为黄泉驸马,需以朱笔于卷上,勾其名讳抹其生死,方可跳出轮回,与孟婆长厢厮守,黄泉之内万载长春。
出嫁那日,她想提前勾去长生的名字,可是阴卷上却没有长生的名字。
原来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骗局,长生为了他师姐,才日日来这黄泉,设法骗出阴卷。只为了能勾去他师姐名讳,保师姐长生不死。
他即花费如此力气,三七虽伤心,还是愿意成全他。只是因为,长生是她的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需得她真心喜欢,唯愿他好。他好时,她便开心。她好他不好,她不开心。只要他好,她好或不好她都开心。
那方是真心喜欢,方是真心悦爱一人,她看长生便是如此。他骗她也好,她只要他好。他若开心,她便开心。
image5
还好她的情意,不曾被辜负,长生还是来了。他愿意将那一窍精魂归还给三七,那样她便可成为真正的孟婆了。
他以为他是个骗子,却不知他只是颗棋子。他以为他一直喜欢的是师姐,却不知他喜欢的从来就是三七。
这一切都是师父做下的一个局,真正想要求得长生的是师父,而师姐也根本没有病入膏肓。
一开始他带着欺骗而来,却不知情从何而起,一往而深……
师父算计了那么多,终究还是失算了。他是三七的一窍精魂所化,师父知道三七会为他所吸引,却不知他亦为三七所吸引。
师父算到了三七会为了他妥协,却不曾算到他为了三七同样不惧生死。
这世间会有师父这般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人,却也有如他这般情之所钟之人。三七将她的五窍精魂给了他,并将他送出了黄泉。
那之后,三七就只剩下一窍精魂,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她跟赵吏说,她不想做孟婆了。她请求赵吏,给她一点他的血。
临死前,她请求他转告冥王阿茶,她今日赴死,所有罪责皆由她一人担下,冥界不得追杀长生。
赵吏问她:值得吗?她说:值得。
image6
那以后过去了许久,长生还是忍不住偷偷回到了黄泉,只是孟婆庄早已荒废。赵吏告诉他,这八百里黄泉再无孟婆。
他留了下来,他又看见了曼珠沙华。他将这曼珠沙华植满了黄泉,却再也无法与三七相见。
过了好久好久,有一日,他听见三七对他说:不做孟婆之后她去了人间,她是他头顶的去,她是他耳畔的风。
是他涉过潮来潮去,是他眼中烂漫山花,亦是他行过的万里山河,此刻,她亦在他的眼中。
他亲手所植八百里曼珠沙华,每一株都是她。
终有一日,你行过黄泉,得见八百里红花,株株情根深种。只是,那第一朵曼珠沙华,是何时开放的呢。
情之所钟者,不惧生,不惧死,不惧分离。世间万物,唯情不死,即为长生。
image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