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一瞥

一

   带着对西藏的眷恋和回家的期盼，我匆匆地踏上了回家的归程。神情有点恍惚，有点惆怅，匆忙中意犹未尽，若有所失，茫然中又有某种莫名的期待和朦胧的希冀。

随着人流我登上了拉萨至广州的z266次列车，来到6号车厢，找到了座位，安置好行李，我深深地吁了口气，好累！在西藏十多天，我一个人风雨兼程，马不停蹄地在拉萨、林芝、鲁朗、通麦、波密、日喀则等藏南、藏北转了很多地方，但总嫌不够，总感觉要游的地方太多，已游的地方太少。是啊，西藏太大，美景太多，谁能一下子游遍西藏，游够西藏啊！象我这样走马观花十多天，也只能是沧海一粟，冰山一角，即便这样，也已感到很累很累了。

因没抢到卧铺票，这疲乏的身体还将要经受四十多个小时的煎熬，想想都有点紧张。还好，我的邻座是一个单瘦而又孤癖的女子，此时，她正抱着个小包，蜷缩在靠车窗的角落里闭目养神。我坐定，再仔细看了下座号，发现我的邻座坐的可是我的座位，我叫醒她，把车票给她看，她说，她是对面靠窗的座位，是被对面乘客调换过来的。我一看，对面是一对小恋人，他们正友善地冲着我微笑，成人之美吧，况且，我旁边的瘦小女人只坐了很小的地方，我把茶几上的茶杯、饮料、零食清理到一边，准备伏到茶几上，就想睡觉，不一会，火车就开动了，伴随着火车有节奏的震动和车厢广播里传出的悠扬乐曲，没多久，我竟然也睡着了，啊，实在是太累，太困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原来是车厢里正在叫卖盒饭。正好，睡了一觉后，肚子也饿了，我也要了一盒盒饭，味道还好，很快吃完。我拿着茶杯到车厢挡头取来开水，回到座位。邻座的孤癖女人还是闭着眼睛，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而对面的一对恋人正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谈笑风生，还不时地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他们完全沉浸在俩人的甜蜜世界里。我环顾周围，人们要不是在吃盒饭，要不是在吃泡面，或者是在吃水果，或是吃零食。我看了下时间，已是下午18点多，正是人们习惯的晚餐时间。也有例外，除了我的邻座对人们的吃喝无动于衷，过道那边靠窗而坐的高个小伙子也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外，显然，他还在执拗地追随着奇异的高原风景。

二

想起还有漫长的车程，我起身想去问询补卧铺票，我一路打听，来到10号车厢，只见10号车厢里已排了长长的队，不用说，肯定都是来补卧铺票的，我毫无底数地排到队伍后面，不时还有人续上长队。排了半天，队伍没有向前移动半步，倒是后面的队伍越来越长。不一会，后面车厢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只见一队军人鱼贯而入，风尘仆仆地向前走来，他们一个个全副武装，队伍里还有几个模样俊俏的女兵。当他们走过10号车厢，补卧铺票的队伍从前至后便一下子就散了。据说卧铺都被安排给了正在执行军事任务的军人了，理由堂皇，事实确凿，还有什么说的，各自散了吧。要说军人也不容易，他们远离家人，据守边陲，条件艰苦，任务繁重，在执行任务时，有时享受点特权也不为过，何况还有年轻俊俏的女兵呢。尽管总有少数人发发牢骚和埋怨的，但大多数人还是很宽容，能理解，只是白白地让大家排了大半天的队，最后也只得是黯然地散去。

没办法，我也知趣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此时，车厢已安静了许多，人们大多在喝茶、看手机或打瞌睡。我的邻座也深深地伏在茶几上，这次她可能是真的睡了。我对面的那对恋人，还在卿卿我我，还是情意绵绵。而过道那边的高个小伙子依然还是静静地俯在窗前，痴痴地守望着窗外。我一看手机，已是北京时间19点多，列车早已过了那曲，美丽的纳木错已远离了我们，但高原上的太阳还是一往情深地照耀着这片神奇的大地，也照耀着我们这趟奔驰的列车。窗外，在夕阳的霞光中，远处的冰山熠熠生辉，褐色的土地被镀上了一层金光，绿色的草原也被染成了梦幻般的橙黄色，还有高原湖泊粼光闪闪，像飘带一样宛延在草原上的河流也被彩霞映得五彩缤纷，在山坡上，在草原深处有成群的牛羊披着霞光，还在漫不经心，悠然自得地啃草、觅食，仿佛幻影，如同仙境，美得令人震撼，美得让人心碎，难怪过道那边的高个小伙子被痴迷得废餐忘食，此时此景，确实是难得一觅的世外图景啊。而我一直还在为进藏时没能看到高原日出的壮美情景而耿耿于怀，如今能目睹高原日落这一绝世美景，也就彻底释怀了。

三

列车穿过荒漠，穿过戈壁，穿过草原，穿过时空，继续弛驶在青藏高原的莽莽大地上，久久悬挂在西边的夕阳，好象极不情愿地慢慢沉入到了远方的群山之中，满天的彩云忽然只剩下几道绛红色的霞光，渐渐地整个高原便笼罩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只有远方的雪山和湖泊还泛着幽幽的白光，天空也隐约显现出点点星光，啊，高原要歇息了。一直紧贴着车窗的高个小伙子，忽然站了起来，他伸了伸身子，然后拿着茶杯取来开水，并从包里拿出一袋食物，便坐着吃了起来。我看他吃的食品，一个个白白圆圆的，不正是我昨天在拉萨街头发现的“白饼”吗？对，就是“白饼”。就是在昨天傍晚，我逛完八廊街，准备回客栈，在穿过一条小巷时，我忽然闻到了一缕烤面粉的清香，香得那样的幽深、纯粹，直接击中我记忆里最深处的味觉，诱发了我的胃口，勾引了我的馋虫，马上便有了饥饿感。哦，好久没有过这种强烈的食欲了。我寻着香味，四处探望，没走多远，便发现了一间小作坊（同时也是铺面），只见里面一位戴着一顶小白圆帽的小伙子正伏在案板上擀面、制饼，门口一位穿着白褂子的年轻女子在烤饼、卖饼。我走上前去，指着刚烤出来的饼问道：“这是什么”？“白饼”小女子答道。“多少钱一个？”“一元一个”。我第一次看到这种又圆又白的小“白饼”，与发饼一样大，中间又有烤饼的淡淡的焦黄，不知道味道怎样？嗨，就凭那诱人的香气，我想也错不了，我试着买了四个带回客栈。

回到客栈，我打开电视，泡好茶水，便拿起“白饼”就吃，好香！刚嚼上一口，一种清新、纯正的麦香，便充盈口腔，沁人心脾，瞬间激发了我的味蕾，诱发了我的口水，十分地道，正对味口！而且很筋道，有嚼头。嗬，别看这小小的“白饼”朴实无华，其貌不扬，吃起来可是醇厚香甜，别有风味。这才是正宗的食品，真正的“价廉物美”！真后悔当时没多买点，不要紧，明天再去买吧！我想，能发现和吃到这小小的小“白饼”，也可算是我在西藏的收获之一吧，有时候要想有新的体验就得深入民间，自己要善于发现和尝试。在西藏旅游，导游也曾带我们去吃过烤羊肉、牦牛肉、石锅鸡、藏猪肉、松茸汤、青稞饼和酥油茶等西藏佳肴，虽然都鲜美可口，但都没有吃到“白饼”这样让我欣喜和惬意的。饮食是一种习性和品味吧，因人而异。当然，饮食也是一种习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嗜好。可口的食品需要偶遇，出门在外，如遇到心仪的食品，就如同一场邂逅般，会令人欣喜和兴奋的。饮食也是一种文化和习俗，有它的传承和历史。而食物则是人们赖以生存和繁衍的重要的条件和保障，所谓“民以食为天”。食物也是人民与大自然碰撞的产物，是人民智慧的结晶，每种食物都有它的故事和传说，每个地方的食物都有它的偶然性和必然性，是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我的想象中，原以为藏民每天都是羊肉、牛肉、牛奶、青稞酒、酥油茶，到了藏区才发现，原来藏民的日常饮食主要还是糌粑、奶茶、足玛饭等，云南、四川这边藏民的主食主要还是玉米、土豆等杂粮，大多数藏民的生活还是比较艰苦和简朴，即便如此，藏区的人民还是很平和，很满足，在他们的脸上也总是一片安详和温厚。

四

夜幕已完全笼罩了大地，吞噬了原野，列车则极力想尽快地摆脱黑夜，穿越原野，它竭尽全力快速地向前奔驰，恣意地穿行在夜幕的荒原上。车窗里已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只是映着车厢内的景象。望着车窗，我看到过道那边的高个小伙子，已吃完了晚餐，也还是静静地盯着车窗，不知道他是在观望车内，还是在凝视夜空。他旁边的人或是伏在茶几上，或是倚在座位上，正随着列车的晃动而晃动。前几排座位上有几个年青人聚在一起玩扑克，另有几个还在看手机。我对面的一对小恋人还在窃窃私语，还在吃着零食，他们好象永远有说不完的话，永远有吃不完的零食。我的邻座还是深深地伏在茶几上，不知道她是在睡中，还是在梦中。

夜晚的空间好象被黑夜大量地蚕食了，时间也变得沉静。在这被压缩了的沉静时空里，我忽然感到有点局促，便也拿出手机来看照片。打开照片，如同又打开了一片新天地。西藏的山山水水，蓝天白云，重又映入了眼窝。照片里西藏的风景是那样的美，美得那样的心碎；西藏的人们是那样的纯，纯得那样的清澈；西藏的牲畜是那样的憨，憨得那样的可爱。一切是那样的不可言状，一切又是那样的让人心领神会。在西藏广袤的大地上，在蓝天白云间，阳光照耀，群山巍峨，森林葱郁，江河奔流，鹰在翱翔，动物在奔跑，草在生长，花在开放。每一束阳光，每一片白云，每一缕清风，每一棵树木，每一株青草，每一朵鲜花，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栋寺庙，每一头牛羊，都是那样的真实、自然，生动、可爱，无不洋溢着生存的喜悦，闪耀出生命的灵光。我们徜徉其中，处处感受到人民的纯朴，心灵的安祥，万物的和谐，自然的神奇，真是时光静美，世间安好。天地间，万物和生灵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生生不息，欣欣向荣。

一切是那样的不可思议，一切又是那样的理所当然。谁知道，就是在这梦一般的地方，在这连神仙都不愿离去的高原，在这号称世界的第三极，在时空深处，在历史长河的某一点，某一刻，这里曾有过惊天动地，山呼海啸；有过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曾经海枯石烂，沧海桑田；曾经高山隆起，江河改道；这里曾有过毁灭，也有过新生。这里的人民深谙自然的法道，呵护自然的生态，珍惜大自然的馈赠，他们知道，人从大自然中来，必定得在大自然中生，他们懂得与自然和谐相处，与万物共存共荣，他们心存敬畏，心存感恩，懂得知足，固守平和。而我们从四面八方，不远万里，匆匆而来，前来观光、旅游、猎奇、赏景、寻古、探幽，我们总是这样风尘仆仆，行色匆匆，走马观花，浅尝辄止。我们能体验到什么？感悟到什么？我们是否能走得更近一点，看得更真一点，悟得更透一点？那茫茫大漠，崇山峻岭，河流大川，崎岖小道，冰山雪原，藏族的人民，藏区的生灵，不论年年岁岁，不管何时何地，不管风风雨雨，只管生长、生存，劳作、耕种，采撷、收获，赠与、奉献，迁徙、轮回。象一首歌，象一首诗，在苍茫大地，在世界屋脊，久久地吟唱、传诵、回荡、飘扬…，世世代代永不湮灭。

五

呜——，随着列车的一声汽笛，哐当…哐当…列车慢慢地停了下来。窗外有了灯光，灯光下的站牌有“格尔木”三个大字。啊，列车已驶出西藏，进入青海，但还是在青藏高原上。格尔木是“三江源”的境地，其境内有著名的唐古拉山、昆仑山、可可西里和沱沱河。虽然列车在格尔木停留的时间比较长，但我也只能是到站台上买了瓶水，便与它匆匆别过。我看了下时间，已是凌晨3点，列车已运行了13个多小时。旅客们大多是伏在茶几上或倚在座位上睡觉，我的邻座还是趴在茶几上，而对面的一对小恋人，此时也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睡着了。我也困了，但没地方睡，我又前往10号车厢去碰运气，看是否能补到卧铺票。正好，列车员在，也没其他人，她告诉我，现在没票，仅有一张德令哈到西宁的票，只能睡4个多小时，1个多小时也好啊！我赶紧买了，并对她深表感谢！能补到短暂的卧铺票，对我疲乏的旅途，也是一个小小的慰藉。这意外的收获，也令我有小小的得意，我欣喜地回到座位，满心期待能快点到达德令哈。

列车好象遂我心愿，载着满车昏睡的旅客和睡意朦胧的我，加足马力，风驰电掣地在黑夜里呼啸着向前疾驶。2个多小时的里程，很快就到了。啊，德令哈！大西北一座荒凉的小城，却因为海子而富有诗意。可惜，我们只能是在黑夜里匆匆相遇。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不是顾城，我没能透过黑夜找到光明，此时，我看到的德令哈只是一个昏暗的小站。我忽然又想起海子的诗句，不禁触发了我的伤感：今夜我在德令哈，今夜夜色笼罩；今夜没有戈壁、草原…，今夜更没有思念的姐姐，今夜空空如也…，今夜，我只想睡觉。就让列车的汽笛声代我向海子、顾城凭吊吧！我确实困了，我拿着卧铺票，在乘务员的引领下，匆匆地找到床位，就着衣服躺到床上便睡。德令哈，海子，我们就此别过！

六

“起来，起来！西宁到了！”乘务员把我从酣睡中叫醒。啊，列车终于驶出了青藏高原，已来到了黄土高原。我睡眼惺忪地看了下窗外，天已大亮，一看时间，正好10：20，嗬，这么准时，吝啬得没能让我多睡一刻钟。我赶紧来到洗刷间，用冷水抹了把脸，便回到车厢座位收拾行李，进出青藏高原的列车都得在西宁换车，青藏高原境内是有氧列车，青藏高原境外便是普通列车。因要换车，西宁站停留时间较长，有20分钟。在换乘时，我到站台买了一袋名叫“狗浇尿”的油饼和一串俗称“炸筏子”的肉团。来到新车上，一样的车厢，一样的座位，一样的旅客。不一样的是，车厢内的旅客们已经变得活跃起来了，他们或吃吃喝喝，或谈笑风生，也有来回走动，东瞧瞧，西看看的。昨天那桌玩牌的小伙子们，又凑在一起玩起了扑克，我对面的那对小恋人重又进入了卿卿我我，眉来眼去的模式。过道那边的高个小伙子又在凝望窗外，不知道他是在眺望远方，还是在憧憬梦想。而我的邻座，还是一如既往地闭着眼睛蜷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响。最大的变化是，有人开始在洗漱间处抽起烟来了（按规定在火车上等公共场所不准抽烟，可能因不是有氧列车和高铁，管理不那么严格）。哦，已憋了二十多个小时，现在闻到烟味，我的烟虫便蠢蠢欲动了。我禁不住，也来到洗漱间，站到车门处，掏出烟来便抽（我也违规了，下不为例），我抽着烟，了望窗外。外面已不是雄奇、峻峭的景色了，大地已平缓、舒展开来，一望无际的草地上，有牛羊在悠闲地觅食，远处零星地散落着牧民毡房，还有五颜六色的风马旗在迎风飘扬。

蓝天、白云，草原、牛羊，一派祥和、宁静。我感叹，祖国真是地大物博，美丽富饶，地形地貌多种多样，应有尽有；生态环境也是千姿百态，丰富多彩。单是青藏高原就有戈壁、沙漠，森林、草原，冰川、雪山，江河、湖泊等。其中我国最大的湖泊——青海湖，就在青藏高原，就在青海省，它也是我本次游览青藏高原的第一站。有人说青海湖是“地球上的一滴眼泪”，但我第一次见到它，感觉它并不苦涩、孱弱。相反，它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浩瀚、甜美！那天，天高云淡，远远地我就发现，在天地相连的地平线上，有一线晃动的蓝色，亦真亦幻，虚无飘渺。当时，我还很诧异，当再接近，那线晃动的蓝带，就幻化成了一片神奇的大海！眼前，碧波荡漾，水波粼粼，蓝天碧水，浩瀚如烟。还有湖边一望无际，绿油油的草原；连绵不断，黄灿灿的油菜花，简直美得让人如梦如幻，如醉如痴；美得扣人心弦，令人震撼！本想从西藏回来时，再坐着列车重温青海湖，可惜已在睡眠中错过了，不免让我深感遗憾。我抽着烟，继续了望着窗外，列车行驶在平坦、开阔的大地上，仿佛也变得温柔、流畅起来。我因刚睡过，精神饱满，伫立窗前，贪婪地欣赏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享受着列车在广阔大地上恣意奔驰的快意。

七

“前方停车站，兰州车站。兰州车站就要到了。”广播里传来了播音员甜美的声音。在一路美景中，列车载着我们来到了甘肃，到达了兰州。甘肃——陇原大地，西北要塞。这里，曾经的古道、西风、瘦马、孤客…，曾经有飞沙走石，漫天冰雪…，有多少断肠人在天涯。兰州——黄河之都，古丝路重镇。陇原大地古老、苍凉，厚重、博大。丝路文化、长城文化、黄河文化在这里叠加辉映。这里，在大漠风沙里，有穿越千古的驼铃声，默默诉说着一个个神秘而久远的传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就在这里的历史烟云里，一直闪烁至今的千古绝句。在苍凉、厚重，浑雄、悲壮的背后，也有：“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的百转柔肠，脉脉温情。我站在车门处，眺望着车窗外的兰州，触发了零星的记忆。列车徐徐开动了，我正准备转身回到座位，“喂，朋友！给我一支烟。”一位陌生的年青人正微笑着向我讨烟，我爽快地给了他一支烟，不由地打量着他，一个瘦高个，穿着随意，背着个大背包，行色匆匆，应该是刚刚从兰州上的车。他接过我的烟，再友善地冲我一笑，惬意地抽了起来。真是有趣！脑海里忽然冒出了句歌词：“陌生人，请给我一支兰州…”。嗬，我没有“兰州”，给了他一支“长沙”。真是有点搞笑，有点幽默，有点戏剧性。我想这位年青人或许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吧？他想体验歌中的情境？可我不是董小姐啊！我看着他抽完烟，再躬身向我致谢，便转身向车厢内走去，我也友善地对他笑了笑，走向自己的座位。

回到自己的座位后，我发现，我的邻座已搬到过道那边的仨人座去了，原来过道那边俩个三人座，六个人，现在只剩下靠窗坐的那个高个小伙子，其他五个人可能是刚在兰州下车了。我的邻座倒好，此时，她一反常态，一个人干脆就摊睡在三人座上，而那个高个小伙子还是紧挨窗坐着，还是一个人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我对面的一对小恋人还是一心一意地在边吃边聊，没完没了。我闲来没事，又掏出手机来翻看照片，哦，手机没电了，找来充电宝插上，也没电了。无奈，只能继续浏览窗外风景，此时，列车已是奔驰在广阔的黄土高原上。外面，是连绵不绝褶皱的大地，到处都是坑坑坎坎，千沟万壑，支离破碎。在山顶或壑底，所有能被利用的土地都被整修成了大大小小的田土，并都被种上了庄稼。在沟沟壑壑的边缘零星地散落着低矮的房屋，在较大的河谷边也有密集的村庄。在沟壑纵横的原野里，有三三俩俩的人在田地里劳作，也有零星的牛羊在荒地里觅食，他们不紧不慢，悠然自得，不管天光地暗，不管地老天荒。真感叹，就是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他们也能生存、生活，繁衍生息，而且还创造出了中国历史上辉煌灿烂的农耕文明。这真是个奇迹，令人惊叹！这需要多么顽强的意志和坚韧的精神啊，真是刻苦耐劳，自强不息，坚韧不拨而又富有聪明才智的中国人！望着这一望无际的茫茫大地，谁能相信，原来黄土高原曾是一个浩瀚缥渺的湖呢？谁又能相信，浑雄壮阔的黄土高原竟是成年累月，风吹沙土堆积而成的呢？也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天地间之奇妙！

八

列车继续在向前奔驰，而大地却在无限地延伸，时间已到了下午19点。夕阳的余晖把原野染成了暖色，远处的村庄已升起袅袅炊烟，车内也响起了叫卖盒饭的声音。哦，又到晚餐时间了，我忽然想起在西宁买的“狗浇尿”和“炸筏子”还没记得吃，正好现在享用。“狗浇尿”油饼味道很好，但“炸筏子”肉团就很一般，我慢慢吃完。拿着毛巾去洗漱间洗脸，我发现有人在此给手机充电，但洗漱间只有一个插孔，还有人在排队。我洗完脸，带着充电器去别的洗漱间找插孔，找遍所有洗漱间，没一个插孔空闲，而且都人在排队。真后悔当时睡卧铺时没记得给手机充电，没办法，我只能是沮丧地回到座位。一回来，我便有了新的发现，那个孤癖的女人和那个沉默的高个小伙子竟然互相攀谈起来，真是出人意料，令人吃惊。看他们洋溢的笑脸，他们还谈得很投机，很惬意。对啊，出门在外，本不要闷闷不乐，更不要自我封闭，自我孤癖，本就应该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对这一惊喜发现，我竟然也由衷的高兴。倒是我对面的一对小恋人，此时却冷却了下来，一个伏在茶几上睡觉，一个在低头看着手机。是啊，也该调剂调剂一下了，不然总是燃烧，会很快燃完。看着这有趣的一幕，我也觉得挺有意思的。此时，时间已指向晚上21点，列车很快就会到达西安了，我坐在窗边，望着夜幕，静静等候。

夜空渐渐有了亮光，列车也渐渐慢了起来，不一会，窗外灯光闪耀，到处一片璀璨。啊，西安到了！眼前，古城墙、钟鼓楼灯光绚丽，巍峨庄严，流光溢彩，光彩夺目，无不彰显出往昔的辉煌，放射出当代的光彩！西安——西京长安，千年古都，十朝帝城！悠久、厚重，尊荣、显贵。这里曾阅尽千年繁华，这里曾历经岁月沧桑；这里的秦砖汉瓦道不尽昔日的峥嵘，这里的残垣断壁诉不完过往的风霜。这里还有：古城墙、钟鼓楼、大雁塔、兵马俑…。这里的土是热的，地是厚的…，这里蕴藏很深很深，这里沉积很厚很厚…，这里抓把土都是历史，这里拾块石都是文化…。这里曾是中国的中心，世界的向往；这里曾是文明的摇篮，文化的根基；这里曾是中华的始祖，汉族的渊源；这里曾是中国的中国，世界的世界；这里曾君临天下，福佑八方！这就是古之长安，今之西安，千年传奇，万世神话！正当我感慨万千，车厢内忽然涌进了一大群旅客，他们大包小包，呼朋唤友，瞬间，就把原本比较宽松的车厢一下子就塞满了。连我们的俩人座，现在也挤成了三人座，原来的三人座自然也就变成了四人座，那位孤癖女人又只能蜷缩在靠窗的角落里，没抢到座位的人就只能在过道里站着了。原来安静、清爽的空间，此时也充满了喧哗和混浊。哦，列车又把我们从仙界拉回到了凡间。

九

当人们稍稍安定下来，列车便徐徐驶离西安，向着夜幕，向着前方又出发了。我的旁边是五个在西安打工的岳阳小伙子，因后天是中元节，他们都是赶回去祭祖，两个与我挤坐在一起，一个挤坐在过道那边的座位上，还有两个就倚着座位靠背站在过道里。我看了一下，我们这个车厢的过道总共站了十多个人，而且还有人在来回走动，不知道他们是在找座位还是在找人。西安上车的人真多呀！我看着这满满的一车厢人，觉得挺有趣，本来是天南海北，各个地方的人，大家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小小的空间，操着不同的口音，带着不同的习惯，有着不同的生活轨迹和生活背景，大家拥挤在一起，互相打量，互相发现，有时还需要相互包容，相互谦让，甚至还需要相互帮助，相互关照。有的人还能互相交流、沟通、学习，享受旅途的乐趣。而火车也挺有意思，每天汇集着四面八方不同的人，载着不同的心事，不同的愿望，不同的风俗，不同的习性，不同的情绪，甚至是不同的文化，穿过荒原，穿过田野，穿过都市，穿过乡村，穿越江河，穿越山川，不断地集合——分散；分散——集合。实现人们的心愿，达到人们的目的，并把不同的风俗习惯，风土人情，趣闻轶事，物产特产…，传递四方，散落各地。让人们欣喜、回味，品尝、享受，记忆、留恋，向往、怀念…。火车在给人带来便利、快捷的同时，也起到了交流、融合，学习、传播的作用。不得不赞叹科技的力量，文明的力量！

列车在夜幕中穿过黄土高原，穿过关中平原，来到了中原大地，来到了河南境内。河南——古豫州，居九州之中，有中原、中州、中土之称。河南曾是中国地理、文化、经济、政治的中心，可谓是中国之中国。河南因历史悠久，古都众多，著名的有：洛阳、开封、安阳、郑州、商丘、南阳、许昌、汝南等，可惜都荣光不再。但河南至今还是中国人口第一省，是中国姓氏的发源地，海内外华人的祖根大半都在河南。可能最温馨、最亲切、最骄傲的还是那句“老家河南”！中原——华夏文明的摇篮，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根源，炎黄子孙的根据地，农耕文明的策源地。这里，文蕴深厚，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得天独厚，古有“得中原者，得天下”的诤言，中原一直是群雄逐鹿之所。我坐在呼啸奔驶的列车里，望着窗外深沉的夜幕，仿佛看到中原大地，策马扬鞭，烽火四起，刀光剑影，摧城拔寨的历史幻影。呵，中国几千年纷争的历史，中原大地从未寂寞，总是好戏连台，未曾消停。

夜幕中，列车加速行驶，沿着黄河一路向东，不一会就到达了郑州。郑州——古商都，现在的河南省会，交通枢纽，商业重镇，曾经的纺织城，现在的手机城，人口多，经济体量大，近几年来发展迅速。郑州火车站也蛮大，因已是深夜，稍显空荡，此时上下车的人也不多，列车停靠的时间也不长，没几分钟，列车便驶出郑州站，然后掉转车头向南呼啸而去。我看了下时间，已是凌晨4点，因车内空调温度开得过低，加之又是凌晨，我感到有点凉意，便找来外套穿上，望着满车昏睡的乘客，我也靠着车窗，昏昏欲睡，任由列车在中原大地恣意奔驰。

十

不知什么时候，车内有了动静，有人拿着毛巾、杯子去洗漱间洗漱或打开水，我一看窗外，已是东方泛白，晨曦初露，远处的村庄已升起袅袅炊烟。渐渐地车内开始躁动，旅客大都醒来，纷纷涌入洗漱间，或忙着准备早餐。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看着旅客们一阵忙碌完了后，我也来到洗漱间洗了洗脸，并泡好了茶水，我知道，我还有宝贝食品——白饼，正好作今天的早餐。就在旅客们的一阵嘈杂忙乱中，列车已载着我们驶离了中原大地，来到了江汉平原，已从黄河流域来到了长江流域，从北方回到了南方，从河南来到了湖北。

湖北——古荆楚之地，扼守要塞，接南纳北，承东启西，通江达海，历来有“九省通衢”之称。有古诗云：“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如今湖北的广告词是：“润泽楚天，灵秀湖北”。湖北是屈原的故乡，楚文化的摇篮。湖北境内的江汉平原，自古就是有名的鱼米之乡。湖北还有著名的武当山、神农架和长江三峡等风景名胜，可惜这次是匆匆路过，没时间游览。但一路上窗外也是风光无限，沃野千里，江湖纵横，生机勃勃，风光旖旎。正在尽情的欣赏中，忽然，江面开阔，高楼林立。啊，武汉到了！

武汉——江城，中国中部重镇，曾比肩上海，有“东方芝加哥”之称。武汉“隔两江立三镇”，有大江，大湖，大武汉的大气象。武汉不单大气，还有内涵，历史上曾有过著名的“汉阳造”、“武昌首义”、“武汉长江大桥”等许多荣耀，现在城内闻名遐迩的“黄鹤楼”，被誉为“天下江山第一楼”，楼内匾额有崔颢的“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名句，也有李白的诗句“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等名诗佳词。哦，武汉还有东湖、“武昌鱼”、武大的樱花，还有热干面和鸭脖子…。在我遐想的同时，列车已进了武昌站，大都市有它特有的魅力，吸引着我不由自主地来到车站月台，正好，顺便还可以在站台里抽支烟。

十一

我刚点上烟，站台里就涌进了一大群旅客，他们争先恐后地向停靠在站台里的列车奔去。在人群中，我忽然发现有俩位青春靓丽的美女，她们手拉行李，结伴而行，正神采奕奕地向我们这节车厢走来。她们在慌乱的人群中，不紧不慢，不慌不忙，英姿飒爽，举步轻摇。都说江城出美女，如今一见，果不其然！眼前这俩位，白皙、高挑，清爽、俏丽，短袖妖娆，长裙飘飘，婀娜多姿，顾盼流转。呵，江城的美女竟是美得如此超凡脱俗，摄人心魄。看到如此美女，我都愣住了，烟都忘了抽，我目送她们登上了6号车厢，心想，谁要是能与她们坐在一起，那真是三生有幸，艳福不浅。看到旅客们都已上了车，我才发现我手上的烟已熄了，我重新把烟点上，赶紧抽完，我登上车厢，目光快速扫遍车内，竟没看到刚刚上车的那俩位美女，心里很是失落，我沮丧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怎么会是这样？那两个失踪的美女，竟一个坐在我的座位上，一个挤坐在过道那边的座位上。看到这一幕我都懵了，我座位上不是还有两个岳阳的小伙子坐着吗？怎么就变成这个白衫红裙的美女，悠然自得地独个坐着呢？我一看，那两个原和我挤坐在一起的岳阳男孩，正呆呆地和他们的同伴一起站在座位旁的过道上。此时，他们鸦雀无声，眼睛都死死地盯在两位美女身上，连我对面的那对热恋中的小恋人，此时也中止了他们固有的模式，都默不作声，偷偷地打量着这突如其来的大美人。不单如此，周边的旅客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两位天降美女。我感到，这两位美女很享受，但并不得意，也不故作矜持，她们优雅自如地坐着，不露声色地各自看着手机。

我按捺住惊喜，若无其事地坐到座位上。寂静，持续的寂静…，我感到空气都快凝固了。呵，有时候美具有一股震慑力，而极致的美女具有一种强大的气场。我猜想，那两位岳阳小伙子，肯定就是被这种强大的气场和巨大的震慑力震跑的。“你们是湖北的？”我试图打破这种难耐的尴尬。“武汉！”我旁边的红裙美女还是眼盯手机，目不斜视地回答。“你们湖北佬真厉害。”片晌，我不无揶揄地又说了一句。美女瞟了我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浅浅的笑容，继续盯着手机，并不答话。眼看谈话不能进行，正好，我可专心致志地近距离打量眼前的这位美人儿。只见她发如泼墨，肤若凝脂，鹅卵白面，芊芊玉手，桃腮秀颈，黛眉杏眼，鼻若弯钩，嘴似樱桃，玉体香肌，气若幽兰，活脱脱一个大美女。坐在过道那边的美女，个稍矮，修短发，着篮短衫，白长裙，也是天生丽质，风姿绰约，娴静端庄，俊美清冷。她俩都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好象是在看同一部宫廷剧，她们不时还交流下剧情，偶尔还发发议论。而我坐在旁边，看着美女，闻着幽香，很享受，很惬意。忽然我旁边的美女噗哧一笑，我不禁一怔，她转过脸看着我说道：“那么热的天，你们怎么都穿这么厚的衣服啊？”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听她一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看看自己和周围，我们从西藏过来的人，大都和我一样，都穿着外套或是长衫。我笑着对她说：“我们都是从天国来，是神仙，不惧炎热”。“车厢内温度低，你在车里坐久了，也会怕冷的”，我对面的小伙子对她补充说道。她会意地一笑，眸清似水，并下意识地紧了紧衣服，继续埋头看手机。

十二

是啊，我们从天国来，列车载着我们从高原到戈壁，从沙漠到草原，从山川到平原，从乡村到都市；穿越游牧、农耕、工业、信息等多个时空；从远古到近代、现代、当代，一路风尘，一路风景，一路故事，一路传奇；历史与现代交织，乡村与城市相连，自然与人类相融。但愿前方，万物兴旺，自然和谐，社会繁荣，国家强盛，人民幸福！我看到车内的旅客安详平和，身边的美女悠闲娴静，不禁满心欢喜，特别是闻着美女的幽幽芳香，更是心旷神怡，我忍不住也凑到美女跟前，徉装着观看她手机上的影视，令人温馨的是，美女见我凑上前来，竟悉心地调整手机角度，以便于与我一同观看。其实我并不是想看影片，我向来对宫廷剧不感兴趣，我只是想近距离感受她的气息，欣赏她的美色。就这样，我望着手机，闻着芬芳，感觉很享受，很幸福，期间，她还不时向我调整手机角度，难为她长时间手托手机，悬在空中一动不动，她的这一举动令我心生感动。有好几次，过道那边的美女向她投来揶揄的讥笑，而她不为所动，也只是对同伴明眸轻嗔，并有意把手机更朝向了我，我更是感到有趣又好玩，当然更多的是感动。我们素不相识，萍水相逢，她却能悉心地为别人着想，这就是一种善良，一种人性的光辉，是一种更深、更大的美。这种美在当今物质第一，金钱至上，贪慕虚荣，贪图享受的功利社会更是弥足珍贵。

列车一如既往地向前行驶，岳阳的那五个小伙子已按时在岳阳下了车，那个高个小伙子和瘦小女人已不见了踪影。窗外，阳光灿烂，碧空如洗，江湖纵横，沃野千里。时间到了12点，列车很快就要到达长沙，有旅客已在收拾行李，我身旁的美女还在看着手机，我只恨时间过得太快，眼见着列车徐徐进了长沙站，并在站台停住。那俩位美女收起手机，拉着行李也随旅客们一起下了车，我行李较多，最后才下车。来到站台，我先抽了一支烟，然后下了通道，来到大厅，一抬头，发现那位武汉美女伫立验票口，正向大厅内翘首张望，当我们的视线碰到一起，她嫣然一笑，向我匆匆一瞥，便转身离去。我呆立原地，目送她随着人流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半晌，我回过神来，一股温馨伴着伤感涌上心头…，我明白，我本次奇妙、有趣的旅程也随之结束了，只有那意味深长的匆匆一瞥，从此印入脑海，烙进了心坎。

周亦夫  2019.06.26.  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