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中爬起床来,来到窗口边上向外望去,街上,那盏橘黄的灯已经亮起来了。那是外婆的饭馆。在最初那几年,在我3岁左右,她已经在那里忙碌。像南方旧时的小馆子那样,屋里生火做饭,摆几张桌子招呼客人,生意好了,直接添几张桌子放到屋外的街上去。早晚点上灯,雨天拉上雨棚。一派天然,宾客也未觉得不妥。
那盏橘黄的灯曾经让我安心。是早晨的序幕啊,洗漱之后,我就可以去挑几个爱吃的小菜,坐下来,听着外婆和吃客闲聊,在炉火边小玩一会儿。吵吵闹闹中,父亲工厂里的工人也陆陆续续开工了。我便开始一个车间一个车间地去“巡视”。
儿时,未曾想过外婆的餐馆有哪里不对劲,稍大点才明白过来,大舅好赌,败了家业。而爸妈事业心强,公司初创,没有像模样的食堂。外婆也是帮女儿,也是补贴家用,一边顾着自己的生意,又揽下开餐馆的活儿。早、中、晚三场,她都忙过来了。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想来,不免心疼外婆。那盏橘灯成了外婆辛劳的见证。
好在那样操劳的日子并不长久,也是两年多之后,随着公司搬迁,外婆也租下了带露天院子的老屋。餐桌也是摆到院子里去了。颇有几分安宁。隐约记得那时外婆是雇着外地的年轻女人帮衬的。也是我读幼儿园的时候,常常我会在放学之后跑去外婆的饭馆,要一份炒猪肝。外婆那时候是我的贴心人和守护神。和学校的小孩玩着,有个男孩揪了我的耳环,我便伤心地哭着找外婆。她是带着我气势汹汹的找人家大人理论去的。一路上浩浩荡荡跟了一群孩子指路。到了那男孩子的家门口,他是吓得躲起来了。
再往后到了正经的学龄,便是被父母送到外地念书去了,个把月回去一趟,每次回老家都要兴匆匆地跑去找外婆。书越读越多,我越走越远,和外婆相聚的日子越发稀少。有那么四五年,一直住在上海,我回去得更少些。那时候我还在念书,总觉得,即使这次我要待更旧点,外婆总还在等着。但,外婆没了。想来,我们的缘分还是太浅了些。
有时候,我会胡乱地想些。外婆一定是苗人家的女儿。她有七个哥哥,个个英俊得不似我们地方上的人。外婆也是女生男相,性格爽朗很有担当。我懂事后见过外婆的母亲,称她老阿太,她实在太老了。老阿太住的地方,很靠近苗人村落。
外婆的婚姻也许在那时也是很风光的吧。外公年轻时是地方上的才子,早年正经师范学校毕业的,分配教书。教书收入微薄,他便务农去了,那时外公和外公爹的田产很多。大概因为让书生务农,外婆这辈子总心疼外公。媳妇当家是那时的传统,外婆持家勤俭,还做些小生意。我不能想见外公外婆年轻时的模样。只是他们晚年,看着外公穿着风衣,打着伞,去赴老同学的聚会,他的老同学那时都已经是教育局里的或者重点高中的老校长。那时,我看到他的异样。他来我初中的学校看我,给我带好用的润肤露,细致贴心还有英俊。我偷偷想着他的人生是一场错误,甚至他典型的旧式婚姻。我不知道外婆又能理解多少外公这个“读书人”。但她总是称心的吧。外婆走后,外公躲在屋里好久,伤心异常。
外婆,如果你能听到。只想和你报一声平安。子侄都有出息,他们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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