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73年,襄阳城被蒙古大军攻破,大侠郭靖和夫人黄蓉殉国。郭襄远遁四川,郭芙、郭破虏不知去向。
长江门户失守,南宋岌岌可危。临安城里,却还是一片莺歌燕舞。度宗昏聩,终日沉迷酒色。权臣贾似道当政,隐匿军情,粉饰太平,以独断专权为务。
官民对当局失望至极,一天天捱着日子,静候着天崩地坼的末日。也有狂士放浪形骸,醉生梦死。盗贼渐渐地多了。天子脚下,乱象已生。
道姑那年十七,一个人离了家,到临安游玩。
熙攘的京华街头,桂花糕、莲蓬、菱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日子还是要过的。
道姑骑着马,好奇打量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蓦地发现远处似乎有人一直盯着她,四目交接的刹那,那人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道姑(独白):那天,临安的雨下得好大好大,人群中有个人,他正在看我,却向我走来】
就在这时,一小贼抢下道姑挂在马鞍上的包裹,急急钻进旁边的巷子,道姑忍不住惊呼。
方才注视她的那人,一个箭步窜了上去。道姑也打马追去。
那人身手很快,等道姑转进巷子,他已拿着包裹在等候了。道姑下马称谢。
“姑娘是哪里人?”
“建康。”
“一个人来临安玩?”
“嗯。”
“这几年城里不太平,要不我陪你逛逛吧?”
“好啊。”
他是扬州人,少小随父母来临安做生意,自然熟悉本地风物。没几日,两人就把临安城的名胜逛了个遍。
这天,在街上吃完鸭血粉丝汤,再往栖霞岭去拜谒岳王庙。半路上忽然下起雨来,还好没走出长街,两个人笑着跑到檐下。雨很长,话也很多,从小时候下水摸鱼,聊到长大后的各种糗事。他望着她笑,她也是。
(曲)那年长街春意正浓
策马同游 烟雨如梦
檐下躲雨
望进一双深邃眼瞳
宛如华山夹着细雪的微风
从岳王庙下来,细雨纷纷,接连好几日。于是他们干脆在附近客栈住下,无事便在长廊谈天说地,切磋剑术。
江南的雨就是这样,淅淅沥沥,丝丝撩人心事。
(曲)雨丝微凉
风吹过暗香朦胧
一时心头悸动 似你温柔剑锋
过处翩若惊鸿
是否情字写来都空洞 一笔一划斟酌着奉送
甘愿卑微换个笑容
或沦为平庸
【道姑(独白):那个人说,他喜欢我,我想,我也应该是喜欢他的】
意外收到家信,父亲病重,于是道姑匆匆别去。
母亲早亡,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道姑谨遵医嘱,侍奉汤药,须臾不离。约莫过了半个月光景,父亲身体渐渐好起来,总算躲过了这一劫。
发小嫁到了扬州,遣人送来喜帖,道姑前去称贺。
宴席上,赫然看到那人也在,身旁还站着一个笑意盈盈的姑娘。
道姑脑中一片空白。凉凉的雨丝滑落脸颊,扬州的微风兼着细雨,把临安旧事冲刷得色彩斑斓。
(曲)而你撑伞拥我入怀中
一字一句誓言多慎重
你眼中有柔情千种
如脉脉春风 冰雪也消融
后来谁家喜宴重逢 佳人在侧 烛影摇红
灯火缱绻
映照一双如画颜容
宛如豆蔻枝头温柔的旧梦
【道姑(独白):在别人的婚宴上,他和他的意中人也去了。那我呢,我是谁?人人都说他们天生一对,我也觉得般配极了,可我还是想问他,我想到他面前问他,是不是我送的马具不够好,是不是那天的桂花糕,我没捂热,是不是(停顿,哽咽沙哑)世上的人都是这样,连自己承诺的誓言都可以,随意收回】
那人看到道姑,也呆住了。
身边的姑娘问:“你俩认识?”
那人:“嗯...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曲)对面不识
恍然间思绪翻涌
望你白衣如旧 神色几分冰冻
谁知我心惶恐
也许我应该趁醉装疯
借你怀抱留一抹唇红
再将旧事轻歌慢诵
任旁人惊动
可我只能假笑扮从容
侧耳听那些情深意重
不去看你熟悉脸孔
只默默饮酒 多无动于衷
山门外 雪拂过白衣 又在指尖消融
负长剑 试问江湖偌大 该何去何从
今生至此 像个笑话一样 自己都嘲讽
一厢情愿 有始无终
若你早与他人两心同
何苦惹我错付了情衷
难道看我失魂落魄
你竟然心动
所幸经年漂浮红尘中
这颗心已是千疮百孔
怎惧你以薄情为刃 添一道裂缝
又不会痛
不如将往事埋在风中
以长剑为碑 以霜雪为冢
此生若是错在相逢
求一个善终
从喜宴回来,道姑大病了一场。像是做了场梦,醒来窗外细雨依旧,不时有凉风吹进,风铃兀自摆动,声声入耳,又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道姑(独白):后来,我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从春天,一直走到冬天,那个时候的那件事,和事里的那个人,就好像是我做的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外面的世界也变了天。
1276年,元军攻占临安。三年后,宋军在崖山海战覆没,陆秀夫背着小皇帝跳海自尽,南宋灭亡。
这年夏天,道姑走到了四川眉州。听闻郭襄女侠在峨眉,她素来仰慕郭家忠烈,便只身上山拜会。
寻了三日,未见到踪迹。原来郭襄意欲在此别开天地另立门派,又自忖天下将崩,元人定会穷索前朝遗民,特意将基地设在人迹罕至处,与外界仅有一根大藤相连。若非引导,常人万万寻不到这里。
寻觅无果,道姑准备下山去,却突然遭遇了伏击。
四五名江湖高手在这里埋伏了很久,以为她是郭襄。
道姑敌不过,左支右绌中已挨了一掌,然而凭着这些年的江湖经验,她身形一晃,“嗖嗖”,两把飞刀出手,寒星点点,敌人急忙闪避。道姑趁机暗自运气,双脚点地,施展轻功,向山上逃去。
敌人紧追不舍,眼看要被追上。忽然一阵疾风从头顶掠过,似有金龙下界,砰砰几声,应者倒地。
强大的气流让道姑一阵眩晕,没来及瞟来人一眼,就昏厥了过去。
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素雅的闺房里。
屋外有男女在聊天。
“刚才帮这女孩换衣服时,我发现她口袋里有封家信,要寄到建康去,落款人是呼延清,想必是汴梁呼延氏的后人。”
“哦,我看她和人交手,反应敏捷,应该受过高人指点。”
一个浑厚的男低音。
二人边说边走进屋来。一番交谈后,才知这两人竟是郭襄和郭破虏。
原来此处便是郭襄的秘密基地,也是郭破虏往来江湖的一个据点。那天他外出归来,发现有人设伏,便在暗中观察,得知是蒙古人招募的江湖客。正要处理掉他们,碰巧道姑出现,危急时刻,便使出降龙十八掌,一招将几人击毙。
“你竟然会降龙十八掌?”
“是啊,自幼随爹娘习武,降龙十八掌是爹爹亲传我的。”
“外面传闻你也战死了?”
“本来可能会的。”
他顿了顿。
“襄阳大战那年,我31岁,在之前的二十年里,和我一起长大的好哥们陆续都战死了。大战前夕,爹娘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我只想多杀几个鞑子,生有何欢,死又何苦。”
“那晚父亲把我叫到书房,让我连夜出城。'襄阳守不住了,我和你娘留下,你离开’。‘不,我要和你们在一起’。‘孩子,蒙古是冉冉升起的朝阳,不可阻挡,大宋要亡了。形势如此,你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元人残暴,必不能长久,总有一天会有人揭竿而起,驱除鞑虏。你的使命是把华夏武学传承下去,为那天积蓄力量。不有死者,无以召后启;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去吧!'
说完父亲转过身去。我泪流满面,跪下来给爹娘磕了三个头,背起母亲交给我的包裹,离开了襄阳城,都没敢回头看一眼。”
他有些哽咽,道姑不再追问,闭上了眼。她受伤本不重,只是在外漂泊久了,突然放松下来,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居所,感觉无比安全,一下子很累,半醒半睡,昏昏沉沉躺了两日。
这天道姑早早醒来。
窗外,一缕缕晨曦透过薄雾,散落在峨眉山上。山川静穆,悠远祥和。树林、小草和大殿都被涂上了一抹红茶色,画眉鸟在枝头嬉闹,似琴键的起落。
江山如此多娇!晋人叹“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今日何尝不是如此。
道姑出着神,不觉步入庭院,看到郭襄正在竹林里炼炁。双腿盘坐,左手在上右手在下,交叠放于丹田,杏目微睁,脸颊绯红,阵阵氤氲紫气自头顶升腾。
郭破虏则在不远处站桩。道姑也调息引气,就地站了个混元桩。
等几人都收了功,道姑问郭襄:“郭姐姐刚才练的什么功法,我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内力?”
“九阳真经。融合了我们郭家的家学,我打算独创一门心法。嗯,就叫峨眉九阳功吧。”
这段九阳功,便是觉远大师临终前背诵《九阳真经》中的要旨。当时郭襄、张君宝俱在身侧。郭襄聪慧,听出其中的精妙,暗自记在心里。
君宝心中澄净,竟将它一字不落地记诵下来。他天资聪颖,将道家“无有入无间,柔弱胜刚强”的思想与之相融,独创太极拳。这套拳法讲究用意不用力,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张君宝籍此开宗立派,创立武当,与武林宗主少林寺分庭抗礼。
道姑心中暗叹:三丰道长果然是神人。郭襄看出了她的心思,莞尔一笑:正巧破虏要去趟武当,要不你也去看看吧。
道姑点头答应。
从峨眉到武当要半个多月,一路上两人形影不离,渐渐无话不谈。道姑忍不住问出了心底最大的好奇。
“听说郭姐姐寻找神雕侠十余年,见到了吗?”
“没有。”
郭破虏苦笑一声,“见到又如何?”
“此话怎讲?”
“神雕侠一心只在他姑姑身上。他自幼孤苦,难得有人真心待他好。你若体验过青春期的那种极度不安全感,就知道他多么渴望被包容。这种无条件的包容与爱,在他眼里,只有小龙女能给他。他对小龙女的感情亦妻亦母,有敬重有爱怜。二姐在他眼里只是女儿一样的角色罢,仅有怜爱而已。”
道姑似乎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他当真一点儿都不喜欢郭姐姐吗?”
“恐怕偶尔也会有的。只是他过于机敏,年轻时又放荡不羁,惹得程英、陆无双等人伤心不已,成年后有所警醒。故而与其他女子刻意保持着距离,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偏偏二姐那时遇见他。小女生的心思,他岂能不懂。但小龙女才是平生挚爱,他不愿再犯错误。所以假装不懂罢了。”
“有人说他喜欢你大姐,可是真的?”
“恐怕也不是。大姐自负、骄傲,和小龙女是完全相反的类型,他既喜欢小龙女,便不会喜欢大姐这样的。”
“那他为何要与大、小武竞争?”
“年轻人都这样吧。逞强,不愿认输。大姐的傲气让他感到压力,他想证明自己比她所有的追求者都强。这倒也对上了大姐的脾味儿,看着几个人争风吃醋,很是得意。
自恋的人表面上骄傲,内心里却完全否定自己。大姐就是典型。出身名门,生得漂亮,还是长女,集万千宠爱一身。这是大姐骄傲的资本。然而随着年龄增长,她发现所有的骄傲都来自外界,家世、容貌是父母给她的;而需要努力才能获得的东西,如武功、智慧,和爹娘相比,她差得太远。于是她开始不断挑刺,否定、打击别人,通过这种方式获得虚幻的优越感。”
“唉!”道姑深表遗憾,“我还是最同情二姐姐,她那么聪慧,又豪爽大气,江湖上不定有多少人喜欢呢。”
“是啊。二姐遍历江湖,爱慕者无数。他人不说,武当的张君宝对她可是念念不忘。对了,还有昆仑派的何足道,琴、棋、剑独步天下,据说当年在空山之中为二姐抚琴,一曲《凤求凰》,引来百鸟朝拜。可二姐独独恋着神雕侠。”
“这又是为什么呢?”
“二姐生性古灵精怪,人称小东邪,颇有外祖父遗风。偏偏爹娘家教甚严,又有大姐的前车之鉴,生怕对二姐宠溺过度。加之那些年蒙古对襄阳攻势日紧,爹娘一心在公事上,对二姐的关注自然就少了。二姐十六岁那年遇到神雕侠,他一出手便是三份大礼,倾城倾国,生日那晚的烟花又太过灿烂。心上人对你如此关注,焉能不感动?后来二姐随他跳下悬崖,神雕侠侣相见,二姐知道她和大哥哥再无可能,又高兴又难过。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吧。”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道姑喃喃自语,不觉眼泪流了下来。
郭破虏看出她心事,没有再问。过了一会儿,道姑缓缓道,“我曾经遇到一个人,他说喜欢我,我以为会是一辈子。后来才知道,他早就和一个卖胭脂的姑娘定了亲。可是,我不明白,既然有意中人,为什么还要来撩我?”
“许是一时空虚,也或许一时动情,感情就是这么难以捉摸。”眼中闪过一丝伤感,郭破虏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有过类似遭遇。”
“啊?”
“我年少时,不少江湖前辈来襄阳协助父亲,有些干脆把妻儿也带了来。一有闲暇,父亲便教我们这些后辈习武。其中有个小师妹,细眉杏目,粉妆玉琢,笑起来酒窝深深。旁人都说我俩青梅竹马,我也以为这是天定的缘分。十六岁那年,襄阳告急,援军不至。她父亲趁着月色带全家离开。我悄悄跟到城门,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那晚月亮很圆,像玉盘挂在天上,玉盘里似乎有吴刚在砍树,我想吴刚比我幸福,他可以一直守着嫦娥。就这样,我坐在屋顶发呆了一个晚上。”
“后来呢?”
“后来襄阳失守,我漂落江湖,四处查找她的音讯。一次偶过成都,竟在闹市中看到她,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粉妆玉琢,酒窝深深。”
“看来伤心事不只我一个人有。”道姑苦笑。
“是啊。”
两个人不再说话,默默骑着马。武当已经在前面了。
下马进了山门,一名认识郭破虏的青衣道士把他们引至偏殿。“掌门在大殿和元朝使者议事,请二位稍候。”
“武当怎么和元人走到一起了?”道姑问。
“也不是走到一起。这天下已经是元人的天下了,我们汉人要么玉碎,要么瓦全。但若为子孙计,还有第三条路。元人虽夺了江山,礼仪教化却大体上遵从汉人旧制,文化还是华夏的文化。少林在战火中焚毁,重建需要时日。武当在三丰道长的主持下如日中天,自然要担起承继道统的重任,也难免与元人接触。他日光复神州,少不了往圣先贤的真骨血。”
道姑若有所思。
在武当小住了几日,下山时夕阳正好。三丰道长把他们送至山门,挥手告别。山门两侧的白玉石狮金光灿灿,西风残照,似汉家陵阙。
晚风,暖暖吹在身上,马儿觉得好不惬意。道姑和郭破虏信马由缰,夕阳将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
“唔,你有没有想过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
“怎能不想呢?”破虏苦笑道。“打小,父亲在我心中就是大山一样的存在,任凭雨打风吹,他都岿然不动。旁人都说他是忠义无双的大侠,我却在他身上看到太多的辛酸。”
“也是,孤军独守襄阳,强敌压境,怎能不劳心劳力呢?”
“外敌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大的苦痛来于内部,自己人的猜疑更让他憔悴。”
道姑一愣。
破虏继续道:“十六岁那年,襄阳城危在旦夕,此前曾来相助的豪杰,有人离开,有人留下。父亲从未抱怨过。后来神雕侠飞石击毙蒙古大汗蒙哥,忽必烈赶回漠北争夺大汗的位子,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父亲和群雄擦拳磨掌,准备趁机北伐,当时若能上下一心,收复中原,中兴大宋,亦未可知。可惜奸相贾似道弄权,不战反和,向蒙古称臣,以求苟安。
群雄愤慨,纷纷进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不管那鸟皇帝了,我们出兵北伐。父亲知道北伐事关重大,没有朝廷支持绝难成功,便没有应允。然此事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渐渐地,襄阳城流言四起。有人疑心父亲沽名钓誉,非社稷之臣;有人诋毁父亲无能,难堪大任;还有人说父亲本就是贾似道的走狗。人言可畏。那段时间,父亲瘦了两圈,也更沉默了。越来越多的高手离开襄阳,人心已散。
十五年后,襄阳城沦陷。但我知道,战死沙场对父亲来说何尝不是种解脱。”
他不再说话。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想不到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郭伯伯身上。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伯父鞠躬尽瘁,亦无愧‘大侠’这二字。”道姑很是不平。
郭破虏低头不语,过了一会才开口,“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我虽没有像二姐那样年纪轻轻就四处游历,但也在襄阳城见识了天南地北的英雄豪杰。小时候他们都是我的偶像,后来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不完美,但每个人又都在追求他人对自己的关注和认同。所有烦恼皆因此而生。
老子说,人之大患在吾有身。这话对也不对。无身便无我,也就没有快乐可言了。
小时候,大姐带我和二姐去山上玩,春光烂漫,山坡上有许多叫不上名的小花,上面有蜂蝶飞舞。我和二姐在草地上追逐、打滚,有时还去捉蝴蝶,蝴蝶灵巧,我追不上,就去捉蜜蜂,好容易把它捂在手心,立马就被蛰了,我哇哇大哭,她们都笑我。此后每每想到,都觉得那是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小师妹离开襄阳后,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为什么年龄越长,快乐越少?直到有一天,我练成了降龙十八掌。爹爹大喜,众人也向我道贺,我却注意到大、小武神色古怪。后来无意中听到他俩抱怨,为啥自己没有练成,是不是我爹留了一手。
我跑去问父亲,他淡淡一笑:降龙十八掌并不难学,难的是专注。大、小武一门心思都在你大姐身上,自然悟不出其中的精妙。你不一样,每次都聚精会神,力图有一点点的突破,时间久了,功到自然成。
我想父亲是对的。但有一点他不知道,我也喜欢过别人家的女孩。只是在练功时,我集中了所有的意念,一招一式都力求到位。在这个过程中,我常常有种超越的快感,仿佛天地都不存在,只有日益精进的一招一式。
以练功作参照,再反观生活,便明白诸多烦恼皆源于我执。自我的意识一旦出现,内心秩序就会被打乱,烦恼不请自来。
想要快乐,就得主动寻找乐趣。有时我会找一些不太难懂的经书看,有时会去月下吹箫,当你领悟经书中的奥义,或者费尽心思把一首曲子吹得宛转悠扬,就会体验到莫大的知足。
沧海横流,方有英豪。时代变了,父亲那样的大侠是我可望不可即的。我想过的,是一个自得其乐的人生。”
道姑听得入了神,但还有个困惑:
“那感情呢,可以教人生死相许,该如何破?”
“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
“是的。和其他烦恼一样,情困也是我执引起的。我曾经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师妹会离开,如同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襄阳城会陷落。所幸经年漂浮红尘,所见物是人非,一次瞥见蛛网飞蛾、黄蜂在侧,忽然间顿悟:这天地本就不是为人所设的。
宇宙广漠无边,清冷寥廓,它没有想着要伤害人,没有想着让人安乐。它只是漠不关心,毫不在意。
不管是汉人打退了元人,还是元人战胜了汉人,日月何曾留意。阴阳交割,四时如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涵义。
宇宙创立之初,便有它的运行法则,对万物生灵来说,种族延续是头等大事,也是宇宙的用意。而人之异于禽兽者,在有灵明。我们凭借这灵明刀耕火种,伐木筑室,创造礼乐文化、典章制度。发挥自己的能量,创建内心和社会的秩序,这是人的自然之道。遵从这种本性,有所为有所不为,才是顺其自然。”
“所以,你的意思是,用客观的眼光看待已发生的事情,既往不恋,当下不杂,未来不迎。如此,以理化情。”
“总结到位,客观性是化解我执的良方。正如当年那人撩你,也只是一时起念,而你执着这么久,也该放下了。”
二人相视一笑,道姑抱拳: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公子高论,实在是闻所未闻。今日方知庄生秋水,汪洋大海。”
“知音难得,姑娘悟性极高,和你聊天很是畅快。”
两人哈哈大笑,打马飞奔而去。
三年后,郭襄大彻大悟,创立峨眉派。
后来道姑得知,郭破虏离家时,黄蓉在他的包裹里放了把屠龙刀。
他们一起行走天下,去了很多地方,从春天走到冬天。有时故地重游,看到的风景却不一样。
二十年后,江湖中有个传说: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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