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陆雪和梦怡的离婚就这么一直拖着,在七十年代,离婚可是一桩极不光彩甚至有罪的事情,仿佛一个单位有职工离婚,单位领导的脸面就不光彩,也有责任似的。何况这是两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本来他们的结婚就引起灵芝坡的轰动,而现在——陆雪把梦怡签了字的离婚报告交到厂办,请厂里签字盖章。第二天一早工会郑主席就分别找陆雪和梦怡谈话,了解离婚原因,要为他们调解说合,但是他们二人谁也不说为什么要离,却十分坚决地要离。不过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郑主席对于梦怡不能那个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于是郑主席就将调解先放下——郑主席还是善于抓主要矛盾的,一门心思地到处为梦怡寻医问药,郑主席还真有能耐,把附近的西医中医民间土医生都找遍了,看看疗效不佳,便向市里各大医院延伸,郑主席还安排厂里专车送梦怡到省医检查,但一时也没有查出什么毛病来。那几日我们到陆雪家去,看见到处是药瓶子,药罐子,房间里弥漫着难闻的中草药味道。可是梦怡的病不见好,反而日见他脸色蜡黄,人也日渐消瘦,终日病怏怏的样子。这样过了两个月,梦怡开始吃不下东西,一吃点就要呕吐出来。
这期间我和林茵,还有晓意都很着急,也很担心陆雪,便相约去看过她几次。陆雪表现得很淡定,反倒用一口成都话安慰我们:谢谢你们啰,你们着啥子急嘛?我都不急,没事勒,反正遇到这种事,急也莫得用,慢慢治就是了。又过了两个月,医大附院终于查出梦怡的病因了:CT显示,他的脑部长了瘤子,有大小十几个。梦怡家是杭州的,家里人为梦怡联系到上海华山医院治疗,据说这是国内脑外科医疗水平最高的医院,经常有外国人前来参观学习的。于是梦怡要到上海去了,一时间全厂职工的注意力和希望也都随梦怡去到了上海。厂里派了铸工车间的一个学工周大可随行,以便为梦怡办各种手续,一路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陆雪没有去,我们都觉得她不该不去——毕竟在这种时候了。陆雪也没有解释,不过从我最后几次去她家观察到的情况看,她和梦怡之间已经毫无感情可言,两人似乎还不止于厌倦。
我怀疑是晓意把在陆雪家看到的情况传出去的,慢慢的整个灵芝坡的舆论风向发生了转向,大家熄灭了对“见花谢”“阳痿”的热情,开始担心和同情梦怡的处境和病情——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怜悯之心人皆有之嘛。而对于陆雪,反倒出现一片谴责的声音,主要的理由是:一、当初是陆雪上杆子追梦怡的,这才结婚半年,陆雪便提出离婚,这对梦怡是多么大的打击,搞不好梦怡的病是由此而起的;二、陆雪太看重性生活了嘛,没有又怎么样?和尚尼姑也没有,又不会死人,非要离婚吗?;三、陆雪此时就该收回离婚报告,但她坚持要离,说明她太绝情;四、陆雪不护送梦怡去上海治病,太没有人性。
在同情梦怡谴责陆雪的人群中,以女性居多。要知道当初梦怡来到灵芝坡的时候,他那俊美的长相,温文尔雅的举止,一如西厢记中的张生,走到那里都吸引女性渴求的眼光,一度是全厂女性的梦中情人,独独让你陆雪占去了,如今把他糟蹋成这般模样,毁了多少人心中的偶像,真是罪该万死。
可是不久,周大可一个人回来了,他带回的情况是:梦怡死了!——在华山医院,梦怡先做了一次开颅手术,取出了所有瘤子,眼看身体和精神逐渐好起来了,没料想术后第七天,梦怡突然昏迷,CT发现颅内有两处伤口出血不止,于是紧急送手术室抢救,又做了第二次开颅手术,但是没有抢救回来,梦怡死在了华山医院的手术台上。
离婚没有离成,但陆雪这回彻底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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