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使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一名少年。
"你的目光如此深邃,能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吗?你又为什么不去玩耍?"
少年没有在意她的圣光。他眺望远方,指着一片朦胧的晨雾,说:"我想我不能去玩了,那里有一个世界,它在召唤我。"
"可你一去就不会在再回来了"天使想要劝阻。
少年并没有回答。他望着天使,小脸满是倔强:"你会陪我到最后,对吗?"
天使笑了笑,轻盈的羽翼飘起洁白的雨,搅碎了一片空气。再去看时,白瓷般的身影已经远在苍穹。
少年嘴角扬起一弯微笑,也许每个少年都曾像这样笑过。然后他向远处做了一个鄙视的手势,迈出了第一步……………
(二)
天使第二次见到他时,他正试着把一顶古朴的王冠戴向头上。
"这不是权力"天使明媚的脸有些焦急。
少年依旧倔强,眉头低垂,眼睛有看不见的深潭。但他的身体却已满是伤痕,纤痩的肋骨裸露在碎衣服外,上面是刚结的痂。"只有足够强的身体才能撑起这份责任,而我需要它给我更强大的力量。"
"你眼前的繁华也许并非真实"天使说。
"看看来时路上我砍倒的树吧,下面长出了全新的花。"
"可你现在还不能承担,你太弱小"
"那就让我成长到足够厉害…………"少年突然有泪默默流出"我坚持不住了!"
少年戴好了王冠,但首先将要自己承受他的威严。
(三)
天使第三次见到他时,他就变成了那副恐怖的样子。
少年是个半人半魔的怪物了,他伏在地上,前爪粗壮有力,虬结的鳞附在皮肤上,吸收了一片阳光;他的身躯像是一头三米长的巨狼,但各种骨突脊刺又勾勒出人的脊背和一些其他的东西。他的下颚尤其发达,獠牙闪着寒光,曾经是王冠的地方,现在是几支高傲的角,从来不会低下。巨兽昂起头,脊背平直坚挺,像屹立了一座山,而少年站在山顶,俯瞰着芸芸众生。
怪物的身体突然冒出烈焰,那火来自灼热的心脏,而他在狂饮江水,一刻不停。
"选择了它,就选择了无止境的拼搏。你的欲望将不会得到满足。这个生物,名叫饕餮。"天使说。
少年转过头来,可空洞的眼毫无光泽:"等我喝光了这里的水,踏平了前方的森林,就离它更近了。他们说我无所不能,他们说我就是奇迹。我不想统治,但一切已在我手中。"
(四)
天使第四次见到他,是在森林的枯木堆下。
他深陷的眼窝透露着无助,透过枯木的缝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烈火已经熄灭,高傲的角也垂了下来。腹中灵动的水已停止,散发着腐败的气息。
"我的敌人如此之多,我已深陷泥沼,可我不想放弃!"
"只有一条路是你自己的。"天使手中幻化出一只鸽子,它红着眼,像是在悲叹这个世界。
"放下虚假的羽翼吧,遮蔽你的只是羽毛。"
鸟儿自有的飞了,没一片羽毛都慢慢擎着风。
(五)
天使第五次见到他,目睹了一场激战。
对手是一头凶恶的巨龙,口中不断闪着火光,和少年的一样。
"在烈焰中失败是一种宿命!"
"掌控自己的命运是一种自由!"
铁爪互相缠绕,逼迫着,摧毁着一次次鼓起的希望和斗志。巨龙用撞锤一样的身体把少年击飞,少年在半空中咽下口中的血沫,狠狠撕咬下它的一片血肉。
"你在我眼中只是食物,且毫无营养!"
"最强大的力量往往毁于自己!"龙吐出最后一口绝命的火焰,然后被咬断了脖子。
"宽容是可以驾驭的风。"天使说。
"宽容也是散落的沙粒!"少年回答。
"束缚之锁,既不会让你下降,也让你不去上升。"
天使用龙骨做成两条锁链,锁住了少年的身体,留下活动的四肢。
(六)
天使第六次见到了他。此时的少年身体周围缠绕了许多藤蔓。少年受了伤之后,那些藤蔓便从皮肤下伸展出来,不断生长,在伤口处化为血肉。
"最好的进攻是防守。"天使说。
少年看着那些藤,沉着头:"我医不好比我修复更快的伤害,那我的新创造就毫无意义。我无法震慑未知的明天,那我此刻的努力,也是毫无意义。"
"最快的速度变成了静止。"天使又说。
"我明白了。那现在我该怎么专心充实我的饥饿了"
"你总在饿,因为你想吃的不是这一餐啊!"天使暗自低语∶"但愿你不要先消化了自己。"
(七)
这是天使第七次见到他。少年精神饱满,火焰灼热的跃动,仿佛能随时升上天空;腹中的清泉在皮肤下流淌,像一条湛蓝的光河,流遍他的全身;散发这着微微莹光的绿藤氤氲着水汽,满是生机。在他的身体周围,几块厚实的雕花石板缓缓绕转,上面有些旧伤痕,那时少年在用他们抵挡伤害。少年高昂着角,眼神平静但依然空洞。
"总看到黑暗的人才会迷茫。"天使走过来。
"你永远是支撑我的手臂!"少年说。
"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天使笑着说。但她又严肃起来∶"智者不会逃避真实"
"最初的,是最真的。"少年说。
"你需要一双慧眼,那么,就让我陪你走完全程!"
"你将不会迷失!"
"我将不会困惑!"
天使跳完最后一支华美的舞蹈,在一个闪耀的转身后,化作两道洁白的圣光,注入了少年的眼窝。那一刻,世界都在为她停顿。
于是,少年有了一双金色的瞳。
原来,世界一直是金色的。
(下)
火,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烧,也在一定的分寸上熄灭。
燃烧的时候,它放出光和热,雄心是照亮他人的骄阳;但熄灭的时候,火只能看着它空洞的内心。原来火是不能一直烧下去的,更多的时候,希望便是为了不被人发现。
火的燃烧是有偿的永恒,真正的永恒永远是灰烬。可自己不断吞噬,只是为了成为灰烬吗?
原来自己也曾经以为烟花会更灿烂,柴草会更温暖,直到一切都烧光了,双手空空如也。
身体越来越疼了当用生命探索出了原来的路,却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到达。想哭,但泪水碰不得硬化冰冷的鳞。于是只好躺倒在泥泞里,看着身边优雅的石板散落一地,数着嘀嗒声,隐没了一片叫嚷。
“起来啊,让我看看你能走多远”
锤扑开了水,水把它带入暗流。
门就要关了,眼中的距离永远是最遥远的。
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呢?
火真的烧不久吗?
那是在一片浓阴下的幽谷,路两旁摆满了尸骸。少年无所畏惧,他的双眼就像是太阳,任何的黑暗都要臣服。
少年早就看到了远方的路。如果你知道怎么去走,那就不能停下来。但是幸好我们总不知怎么走,我们才得以停下来。
少年在这里见到一只同类。
“你好,饕餮”少年问。
“您好,同类。”那个人突然问:“你吃饱了吗?”
“当然不,我要吃的永远在前方。”
“哦,还是一个年轻人。”那人道:“可是我是饱的”
“那你怎么称自己为魔兽?”
“吃不饱的一个原因是,你真的在吃吗?”
“不不,吃不饱的主要原因是,你还要再吃吗?”
“您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它让你走的路永远是对的”
“我拥有他,因为我想走的更远”
“嗯,可是你的腿并没有力啊”
“你在质疑我吗?”
那人不在说话。他张开钢钳般的巨口,浓烈的风从四周涌来,那些土石,飞叶,草木,白骨纷纷拔地而起,汇成一股灰暗的洪流,流入他的口中。天昏地暗,幽谷变的更深了。
少年也暗自发力,无数条藤条飞舞,将整片地区裹入这张大网,流进身体的各个部分。
“看吧,新的永远比旧的实用”
“新的也更容易比旧的腐朽”
出了山谷,是一片晴朗的平原。云在空中静静的飘,十分和谐。
“如果我可以,真想在这里停下来。”少年说。
远处的骑士手里拿着花束飞奔而来,马蹄在草上踏出亮晶晶的尘。
“来吧,伟大的生物,我们如此仰慕你请你不要再走了”
“不行不行,停下来,我会被自己耻笑的”
“您可以在这里查地图,以后的路会更好走的”
“哦?那我试试吧”
少年站到一面雕花的镜前,里面有各种他想要的。
轰隆,闪电划破天空,少年惊醒。
雨和风把云从大幕上拉去,露出翻滚的后台。豆大的雨滴砸向地面,把草像垃圾一样冲入河流,出现光秃秃的土地。
少年追逐最后一口河水,可是它逃脱了。回头,镜子在雨中溶解,少年挥手,抓了一手污泥。
呼喊,无人回答,此时拷问自己的只有心灵。
少年在雨中漫无目的,但心中仍然坚信有路出现。雨渐渐腐蚀了石甲,开始打在皮肤上,冒起一阵烟雾。天使不在身边,世界好安静。
终于有路了,但是路口有敌人,是吸血鬼。
少年是自信的,他放出藤条。
“打败困境的,唯有不减的信心。”
吸血鬼放出的蝙蝠凌乱的飞舞,自己也被打入下风。但少年的一条藤放错了位置。
“哦,孩子,快摘了项链吧,真正的自我怎么能被束缚呢?难道没有枷锁,你就无法打败我吗?”
咔嚓,是龙骨锁链断裂的声音。
“束缚之锁,让你不去下降,也让你不去上升”想起天使曾经的话,少年冷笑一声。
水流从少年口中激射,直接把吸血鬼撞入岩石中。“哼哼,知道吗?太阳作为双眼的人可以把技能用的很好”
最后一击,少年燃起了火焰。
“如果你想完成一件事就能用各种方式去完成”
这时,火焰中扑出一只利爪,像是扫把打灭了火苗中心。
吸血鬼站在他身后,蝙蝠正在拼凑剩下的身体。
“你每执着一分,忽略就多了一分。每占优势一分,变为劣势的可能性就更大一分。”吸血鬼狞笑:“阴影你并非没有见到,只是白天,你不曾想夜晚会吞没你。”而且花剑固然美妙,却不如用石锤打击有效。你挥过拳吗?我的战斗可是挥过拳的。
吸血鬼先是撕去了可再生的皮肤,绿色光芒消失了。
失败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成功才意味着永远结束。那你想一直失败下去吗?撕拉一声,自励被夺去了。
我了解过世界的奥秘,不断了解我终会强大。可是有时一旦失败就不再有机会成功了。水渗出体外,希望被夺去了。
不发奋图强是因为你还没有被逼到发奋图强的地步。可是当你不得不发奋图强的时候,发奋图强也许都没有用了。吸血鬼开始踩灭火焰,自信被夺去了。
现在,我要吸干你的一切。
什么都没有了,空空的像个少年。
少年渐渐模糊的意识中见到一个光点,与周围黑色的记忆格格不入。他摸索过去,那是当年,他第一次遇到王冠的时候。
尘封的王冠摆在古旧的祭台上,王冠旁有许多尸体,都因为承受不住威力而亡。还有一些投入一旁的岩浆,发出夺目的闪光,殿外也有许多犹豫的脚印,这些属于那些拥抱自由的人。
王冠下写:负担或是自由,自我或是外界,快乐或是孤独,请把那邪物投入这里。
少年早打算迎接王冠,因为他坚信带上枷锁会更华丽的舞蹈。行路就是实现,实现就是自由,而自由,不正是那虚无的梦吗?
可这次,他不敢再伸出手,他怕错下去。
一只洁白温暖的手从上方与他的手交织在一起。少年回过头,看到了她的一片圣光。
戴上它吧,我们再走一次。你梦里不只有你自己,你守护的,你将守护的,又是怎样一番天地?
戴上它吧,我们再走一次。
快熄灭的火苗再一次闪动,在雨中摇曳起来,有如不屈的野草受到雨的浇灌。空中垂下一片金光,映射在仰望天堂的怪物脸上。它的双眼的金色向全身生长,金线一样的光河燃起雾气一样的金焰。那坚如钢铁的鳞甲化为风中的灰烬,金光在他身上凝成尖锐的形状,固化成流光的金衣。饕餮的鳞变成金色的甲,恶魔的角变成闪耀的冠,星光一样的颗粒是遮天的双翼,浮动的金砖是王座的地基。他太阳一样的双眼辐射大地,从风开始,野草,枯木,高山,鸟兽,行人纷纷屈下身来,给君王行礼。
当你想要拥有的足够多,你会发现,你拥有这个世界
光芒消失,草地上留下一个少年和一个天使。
走吧,我还没有力量守护我的一切,可我见到了我想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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