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作品又真正读懂,最起码要读出个性,读出与众不同。一个最方便、起码的方法就是同类经典文本共组,提供现成可比性,帮助读者从被动接受进入主动分析和评价。比较是分析的前提分析,建立在可比性上。其中最简单的就是同类比较,写作要不落入俗套,不管是作品的风格还是作者的人格, 有了突破就是出格。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杜牧《山行》
杜牧的可贵之处在于:1.打破了多年来天经地义的想象机制。说叶子比花美好,秋天比春天美丽,表现了精神的活跃,不为常规所拘束,这是艺术想象的突破。2.最后一句的比喻,经受了千年的考验,保持了鲜活的艺术生命力,属于“远取譬”。
比喻分为近取譬和远取譬。所谓远取譬,是从空间距离来说的,为了求新,在人身的远处、想象遥远的、为流行的传统想象所忽略的空间展开。许慎在《说文解字.叙目》里说文字的创造——进取诸身,远取诸大自然。
霜叶红于二月花从文学,尤其是诗的角度来看,这更是一个心理观念,因为处于被遗忘的地位。从秋天想到春天,从时间的角度来说,就是远取譬。从心理、想象、联系的角度来说,是出奇制胜的、颇具创造性的。
从比喻的特殊规律上来讲,比喻的矛盾在于:第一,本体(叶子)和喻体(花)有共同特点(红),不管它们的外形有多大区别,此时把“红”当作全部。第二,表面粗暴,深层精致。除了表层性质相同,隐含的联想意味也要相近。除了颜色的相似性,红的鲜艳旺盛,热烈有生命力,也是自然而然的。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人对大自然美的欣赏,对生命哪怕是走向衰败的过程,都充满热情,用美好的语言加以赞美。
要把作品写出个性来,就要通过贴近生活调动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经验,记忆和思想。人类有一个弱点,越是自己内心的、属于自己的、有个性的东西,越是难以接近。我们容易被一些现成的套话包裹住,一开口一写文章,就形成不费劲的套板效应。因为不费劲,就有一种自动化、自发的倾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文章诗歌中的个性是排除现成套话的结果,又是自动调动自己被套话淹没的、深层情思的结果。会写文章的人善于调动自己内心深处的储存,能超越感觉的近处,从感觉的远处找到自己的话语。
霜叶红于二月花本诗之所以动人,除了赞叹了千年的比喻,还因为结构很有层次。在第一个层次上,他先引诱读者欣赏寒冷山坡上的石路。“斜”写出了山的陡,也表现了人家身处云端的高。有的版本用“生”字,更有遐想的空间和超越世俗的神往。第二层次,寒山石径,白云人家固然美好,情绪上来了个突转,停下车子,去细细品味美的不可方物的枫叶,来一顿视觉的饕餮大餐。那突然停车的动作,表达内心对美的瞬间惊异和发现。开始静止的暂停,和后面突然发现的惊动,形成了对比。多少人对枫叶司空见惯而无动于衷,或有动于衷而不能表现心灵深处突然的惊喜,诗人巧妙的抓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欣喜层层铺垫,到流传千年的比喻水到渠成。
文学形象凭什么感动人?除了对象本身的特点之外。更重要的是人的心灵的特点。艺术家用独特的语言去展现无声的、瞬时的触动,描述潜藏在无意识中的惊喜,他们在想象和语言上的成功是不可重复的。杜牧把枫叶的想象水准提得太高,以至于后人很难超越。唯有王实甫的《西厢记.长亭送别》里崔莺莺关于枫叶的唱词成了千古绝唱: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这是对女主人公情感的一次成功揭示,更是是一次成功的突围。同样的枫叶,不再从美好的、花一样的春色方面去想象,从悲痛方面开拓出了新境界。
霜叶红于二月花(备注:图片来自网络,文字摘录、有感于孙绍振《名作细读》上海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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