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回的竞聘

在这次竞聘前，我从没如此深刻和近距离的感受到人性的迂回，曲折程度胜过多年前在青海驱车行进的山路，不止十八弯。

我们来从头讲起。

一、起

疫情三年，环境剧变，整个地球像是进入了某种程度的“冰河时代”，一切都枯竭了，但人口并没减少。加上人工智能发展和老龄化加剧，如“大逃杀”般的内卷扑面而来。毕业生涌入就业市场的同时，裁员潮也如大浪般一个接着一个。

这样的大背景下，有些人的人性变得愈发扭曲，扭曲倒可以理解，却无法解释：利用损人的方式利己，已经算是一般人的极限，而损人不利己的报复，则显得诡异。

这里是某个新一线城市的大型国企，在经历两年混改无人收购，无人合作后，竟奇迹般的结束了重整程序，一分为二，继续经营。这个“二”，一半用来继续经营，下挂一千多各类型案件，一半用来偿债，那些永无尽头的债。

对于这个“新企业”，无论是用来经营，或是偿债的这些下属企业，最大的问题无异于员工的冗余。这样的冗余绵延二十几年，无人问津，此刻却成了亟待解决的难题。于是“裁员”这个话题被提上议程，紧锣密鼓，秘而不宣。

二、承

裁员本不稀奇，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其实公司里的很多员工都有心理准备。毕竟，守着这样每况愈下的企业，对于那些想使力，却使不上力的员工，无异于煎熬。

其实从2019年起，这里的员工就开始陆续离开了（四年间从一万多人减少到五千多人）：有强大人脉的那些先走，然后是特别富裕的，再然后是刚工作不久的。彼时，很多人还在期待着企业好转，毕竟是工作了十几二十几年的地方，说特别有感情不一定真，但说毫无感情也一定是假。

然后就是绵绵长长的三年疫情，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共度难关”，但渐渐的，企业开始以各种方式，明里暗里逼着员工离职。最初是降薪，降保险，逼走有贷款又需要养家的男性；之后是严苛的只针对普通员工的打卡，指向有孩子又无人照顾的外地女性，以及有点儿副业的年青人；再之后是故意不安排工作，空降有门路的人做领导，意在让真正努力工作，等待企业好转的员工腾出好地方给领导们的“自己人”；接着就是停发工资，无限期休假，挑战剩余员工的极限耐力，好在改革的最后阶段为领导们提供组建新团队的便利。

直到2023年，国家全面放开，“新企业”成立，却仍不见好转。于是，针对坚持到最后的，企业又不想留下的员工的，匪夷所思的，令人作呕的——以最终强制待岗逼人主动离职的表演型竞聘，终于来临了。

企业领导花重金请来律师团队（明明这笔钱是可以用来更好的安置员工的），写了大约十几个文件，长度不亚于一部长篇小说——开启了所谓的征求意见，职代会，走流程。

此时留下的员工们，虽然明知这是变相的违法解除劳动合同，却大多说不清细节……因为太长了，逻辑太复杂了，绝大部分人甚至都看不懂写这些东西的人到底要怎么操作。

这些文件里的每个“选择”，都是必须又不得不的“没有选择”——选不选，都会是文件安排好的必然结果。而这结果就是：领导不想留下的那些员工必须离职，而离职的原因就是这些员工“本人不行”，是竞聘不上的“主动协商”，企业没有任何责任；同时他们想留下的员工，无论条件多差，都是符合程序和国家规定，是名正言顺，不容置疑的。

这场表演型竞聘的结果从开始就已写好：领导想留下的人留下，无论条件；领导不想留下的人离开，拿到极少的补偿，不知如何求告，或求告无门，再随着时间的流逝，咽下哑巴亏。

当然企业和律师团队也预料到或许会有几个“懂法”的员工找他们理论——但那又如何呢？对于这些没背景的人，拖上一两年就能解决了，实在不行，多给几个钱就可以了。反正他们不让呆的员工，就必须离开——这些操作简直可以媲美“完美犯罪”，足以让他们“成就感”爆棚。他们或许早已忘了，法律存在的初衷是化解矛盾，而不是混淆是非。

三、转

原谅我，这里没有转，因为企业这样的行为，除了个别可以胜出的劳动仲裁，暂时无法反转。

尤其是这样的大型国企，拥有强大的优势地位，他们不在乎工作由谁做，只在乎最后的钱由谁得。而在这样的企业里，最惨的无异于业务最好，能力最强，真正关注企业，又单纯善良的员工。

诚然，若是以一个正常人的理解，这样的大型企业，蛮可以用光明正大的方式，来处理这次经济性裁员。2N赔偿，妥善安置，让留下和离开的员工，都更加安心，也可以彻底杜绝企业的后患，以及可能造成的社会影响。主要是，如果能这样，离开的人，哪怕是被“挤兑走”的人，或许也是可以放下的。就好比分手，最后得到的是一个真诚的分手的理由，而不是明明由对方提分手，最后却被说成背叛的一方。

四、合

原谅我，这里也没有合，因为几千年的历史，上亿年的基因，没有给这样的企业公正处事的理念，也没有给这些管理者将心比心的思维方式。

作为当局者，也作为旁观者，我很想让自己不那么失望，不那么恶心，也很想有力量去劝这些管理者有远见，能善良。可真的，很难啊。

在这场迂回的竞聘中，我看到资源的崩溃与人性的贪婪，看到极度自私和无知的灵魂，看到闪烁的不安和难以安放的恐惧；在这条无路可走的路上，我看到人世的曲折，看到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的懵懂，看到权力的肆无忌惮和毫无感情。

好在，微薄晨曦中依然有一点光，被欺骗和耍弄的人群里依然有反抗的声响。或许会被听到吗？或许会被看到吗？或许会被某个人从湍急的时间的河流中捞起吗？

无论如何，给失望的人们一点希望，别让他们失望透顶——而这样的希望，最终会救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