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三年，鲁迅为易卜生的《玩偶之家》续了一个不算结尾的预测——《娜拉走后怎样》。作为那个时候，女性革命的旗帜，娜拉毅然决然的夺门而出。但是没有人知道离开丈夫和家庭的娜拉怎么样了，由此，鲁迅做了一个猜想，他认为无非就两个结局——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娜拉自然不是中国人，但鲁迅将娜拉隐喻为一个中国人，或者说每一个中国人，所以做了这样大胆的假设。之所以做这样的假设，是基于“中国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动，能改装。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中国自己是不肯动弹的。我想这鞭子总要来，好坏是别一问题，然而总要打到的。但是从那里来，怎么地来，我也是不能确切地知道 ”的考量，而并非是凭空杜撰。
在娜拉走后，当然接着有无数的仿效者，纷纷走了。
最近一位走了，且引起过一些轰动的人便是凤姐。
凤姐在2010年的时候，出走美国。当然，很快她又被遣返回国。但是，结果怎么样呢，凤姐又一次出走了，目的地仍然是美国，如今已经稳当的定居于此。
而回顾凤姐的前前后后，无疑她是一个倍受争议的人。比如她自称“ 9岁起博览群书，20岁达到顶峰，智商前300年后300年无人能及”。而且主要研读的作品是经济类和《知音》、《故事会》等人文社科类书籍。看上去，这完全是一种无脑似的自我炒作，结果当然是将自己弄的浑身骚，不得不灰溜溜的远离“是非之地。”
可是，身在美国的凤姐依然关注着中国社会，她接受凤凰卫视和美国节目采访，言语中所透露的完全是彻头彻尾的恨。恨当然不是恨这个国家，国自然无可恨处，她不过恨那些让她颜面扫地的中国人。远离中国的中国人，对这个国家身怀恨意的人，还有很多。当然更多的是那些咬牙切齿，却没有离开和走不脱的人。但是，无论有多少人恨，都仍没有麻木不仁的，无所谓爱，也无所谓恨的中国人。仿佛柏杨所言“丑陋的中国人”。中国人是不是一概而论，皆为丑陋，显然不是如此。那么，凤姐为什么离开？
至于凤姐为什么离开，不妨参照此前曾兴盛一时的“蔡徐坤篮球事件。”起初，当我第一次看到蔡徐坤打篮球的视频时，我只觉得虽然这么打篮球肯定不行，但花样的确不少，玩球的技术也是有的。但这个时候，流言就已经起来了，街头巷尾，鬼畜视频和表情包铺天盖地，当然还有指责和谩骂。无数人的从起初的搞笑，到后来的嘲笑即正义。仿佛，如果你没看过这段视频，就真的是out了。
我肯定不是凤姐的粉丝，更不可能是蔡徐坤的粉丝，我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粉丝的存在，他们爱的到底是什么，于我都很纳闷。但我仍然以为，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在商业时代的裹挟下，成了一部分人喜欢，而另一部分是厌恶的人，于是整日里就只是调侃、奚落甚至是叫嚣着滚出中国。中国人动辄告诉别人“不喜欢你可以走啊！”这样的言论，其实相当的无理取闹。这是我的国家，这是我的故土，我应该去哪里呢？如果不喜欢就可以离开，那么毛泽东离开了么？周恩来离开了么？
但是，凤姐离开了。蔡徐坤尽管还没离开，然而那还会远么？
凤姐尚在中国的时候，仅仅因为她哗众取宠，于是整个国家从上到下便形成声气，异口同声的对其容貌、举止和言行大加挞伐。几千年来，中国社会是恐惧于异见分子的。他们极度渴望着统一与表面的和谐。韩非被迫害了，但接着就焚了书坑了儒;朱熹也是要迫害的，但忽然就成了孔孟的传人，举国皆礼之;李贽更是要迫害的，于是整个王朝也还是很快就崩朽了。再其后，我们迫害的就更多了，所以中国人最谙熟的就是“明哲保身”，是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那一整套道理。因为，明了那个哲，真的可以保身，枪也的确是会打出头鸟的。有时候，枪甚至见着鸟就打，只要不是同志，就是异己，杀无赦。
什么样的土壤，养育着这样一个复杂的民族？他们作为个体的时候，可能是好父亲，好孩子，好官员。但只要他们聚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就纷纷沦为乌合之众。而这乌合之众的破坏力远甚于个体的机智与感召。
你看，读书明理的教授也会加入到贬损凤姐的行列，因为在他们看来，凤姐的“锋芒毕露”和“哗众取宠”是自取其辱的行为。这与那个统一的对中国人应该怎样做人的规划是相悖的。而当全民都来为蔡徐坤的篮球喝倒彩的时候，不难看出这种政治正确的统一性是由来已久的。因为，中国人被整齐划一的教育惯了，作为突出的，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往往只是枕上的一闪念。天明后，当这些人再一次汇入人流，便又一次成为了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那一个，即便不甘不愿，也还是咬着牙，忍受着。
其实，哪怕我们只要再多那么一点点宽容，凤姐是可以愉快的，按照她所设想的方式生活的;而蔡徐坤想怎么打篮球自然也是他的自由。
很多年前，当我读胡适先生《宽容比自由更重要》的时候，那种嗤之以鼻是毫不遮掩的。彼时我以为，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但是，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足够自由，却没有任何人去宽容任何人的自由的时候，这种自由所陷入的恐怕也只能是谩骂、混乱与悲情。
娜拉离开后的生活是不得而知的，却也未尝不能是幸福的结局。就像今天，女性革命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取得了胜利。余下那部分尚未成功的，不能说女性自身没有原因。有多少女性在为这尚未得到的自由和权利奋斗着。但的确又没有投身传统观念和传统生活中的女性多。她们所做的选择，无非对错，因为这是一种选择，而非逼迫。但这种选择，却是另一部分人再向前一步的绊脚石。由此而言，个人主义如果失败了，集体主义便会重新向我们的生活伸出每一只触角。
我们，是否可以更加安静些，去菜市场挑自己喜欢的菜，去媒体上公开自己那一点点也许微弱的声音，去阅读自己喜欢的书籍，去和彼此投契的人谈谈心。而不是，跟在无知者之后人云亦云，帮着用心险恶的人虚张声势，又或是对我们所招受的不公集体的默不作声……
因为，如果我们仍是如此，凤姐不会回来，蔡徐坤也会离开。更多的人不会回来，还有更多的人将要离开。
二零一九年 七月三日 傍晚 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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