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刚要叫住从厕所里出来的他,眼前突然一片黑漆,身体就撞到了坚硬的地面。
术后第三天。
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摆着一圈精密仪器仪器,全白的房间里是走来走去的医生和护士们。一眼就瞄到那个高高的背影,他在一台机子前操作着,旁边是微微点头的王德主任。消毒水的味道很浓,比病房里的还要浓。好吧,我得承认,确实不太好闻。
“醒了,病人醒啦!”似乎是个见习护士,看到我的眼皮有所张开,她像只欢乐的小鸟喊了出来。所有人都停下来,向我靠近。
“你怎么样?”武医生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说。
“水……”我的嘴唇发干,估计已经裂出血了。
“再让患者休息会儿。”王德弯腰用手电筒照了照我的鼻子,看了眼从脑袋上引出的胶皮管,直起身子示意助理。“武医生,患者有什么新情况随时记录。其他人,我们去看看别的病例。”大家都退了出去,只剩下那个见习护士和武浩领。
“去医药室拿20毫升的丙杆粉末,40毫升的氪磷溶剂,记住氪磷是浅蓝色的。”护士认真地点点头。
“真的像一只活奔乱跳的小鸟啊……”我羡慕地看着她推门出去。
“你晕倒了。”武浩领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我没印象了。”
他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我的手以示安慰。“之前的药还不够强效,这次给你换一种,到点了会给你送过来。”
“跟神经接合器有关吗?”我眨眨眼,暗指自己的头晕症状。
“呃……接合器很完美,只是体内的排异现象。”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没关系的,会好起来的。”
“医生……”我看着他,“我会出院吗?”
生理盐水顺着管子流进静脉,心脏显示器上上下下波动,自动空调换了一个角度出风,手术灯忽闪了一下。他舔了舔嘴唇。
“武医生,我拿到……”小鸟儿猛地推开门,看到医生和患者四目相对的情景,音调陡然降了下来。
“呃,好,拿到了就行。我教你怎么调配。”武浩领“噌”地站起来,指导了起来。
“哎呀,武医生,我明白怎么做的。先按1:1的比例调配10毫升,等药物变为暗红色,再震荡加入氪磷,直到溶液变为品红色。你看我做的,对不对呀?”她“咯咯”笑了起来,并很快把试管递到武浩领面前。
“郭护士,你还真是活跃。”吴医生也笑了,“而且工作完成得也很不错。”
咚咚,咚咚,似乎有人在敲门。
揉揉睡眼,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武浩领站在巨大的透明玻璃窗外。我迅速坐起身,望着他。再眨眨眼,却发现是武灼珉。口罩把他大半个脸都遮住了,只剩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于是我愤愤地回瞪。
五秒后,他肩膀一松,泄气地指了指门。我只是耸耸肩。刚刚醒来,脑袋还很昏沉,所以并不想下地。他见我无动于衷,生气地捶了捶玻璃。偌大的屋内只有我一人,而且消音效果不错,玻璃的震动就像蚊子在低吟。
“子希,抱歉,接下来你要一直留在特别监护室里。我会定时来检查你的情况。”应该是几个小时前吧,武浩领愧疚地低下头,刚和郭护士一同退出,门就自动锁上了。
看着在门口拧把手,又抓耳挠腮尝试破解密码的武灼珉,我叹了口气,直直地倒回床上。特别监护室的天花板比普通病房的天花板还要白。大理石还真是要比油漆看着高档得多。显然这是新建没多久的病房,因为空气中还有灰尘的味道。围着我的仪器也都是白色的金属外壳,摸起来简直是纵享丝滑。不过,与其说这里是病房,用“研究室”来形容或许更贴切。床单、空调、拖鞋、病服……都是白花花的,看久了反倒觉得压抑。天花板上倒映着我呆滞的面容。
咚咚,咚咚,咚咚。几乎爆破员在撞门。
“烦死了。”我踩着拖鞋,无可奈何地敲敲玻璃。武灼珉很快就抱着一沓A4纸站在我面前。我闭上眼捏了捏眉心,耸耸肩,瞪着他。
他倒也不生气,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我要走了。”他拿起纸来给我看。
我耸肩。
“对不起,当时没有扶住你。”他换了一张纸。
我还是耸肩。
像受到打击似的,他愣了一下。“神经接合器有问题。”
我仍旧耸了耸肩。这家伙又不是医生,就算接合器有问题,总归该由武医生来转达才靠谱。
武灼珉把纸抱在胸前,目光中带着气恼。血液顺着管子流到小壶,而我们隔着厚厚的玻璃,无声地对望。
过了很久,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指了指我房间角落里的电脑台,又走到门边蹲下来,我转过身去,在工作台上找到了一只黑笔,然后从门缝捡起他塞进来的白纸。
“说点什么吧。”他写道。
我抓着那几张纸,试图整理思绪,只觉得四肢有点发软。
见我没反应,他又写道:“记得吃药。”
我不停眨眼,才看清楚了这四个字。一时间觉得他执着得可爱,于是低下头写:“干你们这行的都这么啰嗦吗?”
他愣了一下,迅速垂下眼帘,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子。我忍不住笑了。
“会再相见吗?”他深深呼吸一口。
我被问住了。不仅因为脑袋变沉了,更因为我开始倒放这短暂的相处。从不厌其烦地凑过来打断我的发呆,到沉默地递上两粒药片;同时躺在那间病房里,我内心放松又平静。帝都的夜空没有星星,但和他在天台吹风时感到的却是灵魂的自由。的确有些舍不得。尽管我也不是什么绝情的人,可三天又能意味着什么呢?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治疗,人海之中来来往往,谁也来不及停留。这些留不住的温暖会让心灵很疼痛,因为如果我们都曾见过光明,那黑暗就将变得无法忍受。
见我没反应,他轻轻敲了敲玻璃。
“你相信命运吗?”我写字的手有些握不住笔了。
他没动笔,也只是看着我的眼睛。微弱的电流声在屋内回响,我们之间又是良久的沉寂。
接着是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写字。
“有缘……”突然两眼一黑,手中的纸笔掉在了地上,我靠着墙倒了下去。
整层楼登时响起了警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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