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到尽头

当我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城市，当我喝着一杯白水摊开书在窗前静坐。突然弟弟打电话给我：她死了。

我不相信。但她真的死了。

我瘫坐在地板上，眼神在落地窗的窗帘上游离。泪流了下来，我失了声。我的依靠，没了。瞬间，我成了最无助的小孩，可我桌上和女儿一起种的雏菊却开得可爱明丽。

那一个夜晚，她心脏的跳动突然慢了下来。她好像是从梦中惊醒，像以往梦魇时一样惊醒了。可她却无法像往常一样叫出声来，她扯住床单，心脏却跳得飞快起来，她似乎知道要发生些什么了。脑中飞快地呈现出她生活的影像，刚好就在会放到昨晚儿媳端汤圆各给她时，心跳停了。

人生啊，这漫长的八十五年啊，在这里终止。

她八十五年的生命啊，在几秒钟里回放。

在她最后的几秒钟里，她看见母亲慈爱的脸庞；她感到新婚时丈夫炙热的温度；她看见母亲静静地躺在最后的木榻上；她听见三个孩子出生时嘹亮的哭声，她看见他们小小的手掌，暖暖的笑容；她看见了女儿的录取通知书，虽然她不识字，可她把录取通知书揣在怀里抚摸；她忆起女儿出嫁时挂了泪又洋溢着幸福的俊脸，拖了衣裙袅娜而去的身影；她看见她和姐姐一起在院中闲谈时孙儿戏耍的情景，还有院中的桐花，空中的剪剪白云；她想起过节时，儿媳和女儿在厨房里做饭时打骂的玩笑话，想起男人们举杯喝酒的吵闹声，想起给孙儿们发红包时小不点儿们的欢喜劲儿以及孙儿们印在脸上的吻。

八十五年岁月艰辛，只在顷刻间又重演了一遍，让她再感知了一遍痛和欢喜。那些她爱的人哪，她跟她们说了再见。

以为那几秒很长吗？竟能演绎一遍人生！

在那个夜晚，那张床上一个人思想着，忽地又没了思想。没人听到她死时的声音，没人看见她死时圆睁的穿透生活的眼神。没人陪伴，也没人送别。

人哪，孤独地来到世上，而死的那一刻，却一个人走过。可以在生命中繁华，可以找个人共度这苦难，却不能在结束这苦难时紧握一双手。这段最后的时间注定孤独，死是人生的最后考验。挣扎，说不出话，闭目。

带走了什么呢似乎没有，留下些什么呢？不知那被山风吹散的骨灰算不算。

刹那即永恒，自我安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