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2日是罗念生的生日,我心里面一直挂念着,总觉得该做点什么,不然心里空落落的。
罗念生和我是四川同乡,不过我们离得远,他在川中南的威远县,我在川东的渠县。除了我们同是四川人再没有更多的直接关系。罗念生是E君介绍给我的,大概在四年前,我还在读研究生一年级,那是我对一切直接、直白、直率、直肠子的事物正痴迷的时候。
E君说罗念生就是个率直的人,不仅讲话直,就连写文章也直来直往,不喜欢搞埋伏和瞎铺垫那一套,更别说含沙射影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又惊又好奇,对罗念生起了大兴趣和想法:一定要见一面呀。
我托E君给我当中间人转达我想见他的强烈意愿,并嘱咐他最好能把罗念生能见我时间和地点能定下来。E君是我的挚友,除了和我结婚这件事外,我拜托的事情他没有办不到的,我相信这件事他也肯定办妥。
没几天,E君给我带来了的回信,来时手里抱着一沓牛皮纸包裹的东西,看样子像是书。E君是走哪儿兜里都会揣上本书的,食堂等饭的间隙要看,站在十字路口等人时要扫几眼,院里开大会旁若无人、明目张胆地看,如厕时间点上一支烟够也够看好一会儿了。不过这次他有些夸张,捎个信儿带这么多书来看,丝毫不嫌拖累。
E君有些微胖,所以没办法跑到我面前,况且还拿着厚厚的几本书。我瘦,跑得又快,为了尽快知道罗念生的回信,我着急地向E君冲了过去。
看我再跑,E君索性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走了,冲我喊了一嗓子:“张小河,瞧你那猴儿急样儿!”
我心里是着急,但奔跑中快速颤动的皮囊也没能遮住我对罗念生的渴望。是的,那个被E君带来的呼之欲出的能让我痛快解脱的罗念生的回信让我猴急了。我想从E君的声音里听到关于罗念生的一切。
“什么时间、地点见,快说!”我对E君好像拿着我把柄、扣住我咽喉的得意样儿有些不耐烦。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为了不让你憋得慌,我全告诉你。坏消息是他不能和你见面,好消息是他托我把这些书带给你,说他相信相比于本人,你可能更喜欢他的文字。”E君一口气说完,把牛皮纸包裹的书全扣我手里。
听到这样的回信,多日来辗转反侧的臆想瞬间幻灭成碎片,我心里堵得慌。马尔克斯说爱情就像瘟疫,如同被霍乱突袭,又像患上失眠症,把黑夜也过成了白昼。我想这极有可能是马尔克斯无法得到至爱时被孤独投下的毒。我对罗念生的想法虽没有这么夸张,但心里的失落和孤独却是实实在在的。
“从这件事大可看出罗先生的厚道和直肠子了,这不正是你欣赏的吗?你先看看这些书,大概就能明白了。”E君拉着我说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了我和E君刚认识的日子。
我是从别人那里听说E君的,从听说到见到他本人中间过了整整一年,那时他远在在国外。但他又离我特别近,变成一颗睡莲的种子在我心里留连。我从未想过,我们会成为互相慰藉的挚友,就像我也从未想过他会记住我和他在路上相遇时我宝蓝色的上衣一样。
后来他回国了,站在离我两米远的讲台上,皮肤有些白,微微有些发胖的可爱。那天,他穿着深蓝色的体恤,正中烫印着一轮月桂环,后来我他告诉我那是他精神王国的象征。我就坐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一直看着他。
我看他讲的一切书,看他写的一切文字,在一切有可能的地方去找他的影子,不管是现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也不管别人口中,还是爱人口中。和直接,直率,直白,直肠子有关的一切都和他有关,这也是我从他那句“他妈的”怒骂中找到的真理。
到今天已经六年过去了。我和他与我和罗念生直接的关系相比,就是我们见了面,并成了朋友。不过也没有更多了。
没和罗念生见面事情我很快放下了。我花了更多更多精力去破解他留在书中的秘密。E君说
说得没错,罗念生的灵魂都在书里了。而他的书的灵魂都给了那个以阳光、海洋和石头为珍宝的典雅国度。在这方面E君也可以说是第二个罗念生。
E君建议我先看罗念生译本的《伊利亚特》,他说罗念生的译本是最好的,简洁、通透不拖泥带水。我没日没夜地读罗念生,我和E君也没日没夜地谈论和罗念生以及那个典雅国度有关的一切。吃饭时聊,电话里聊,一起躺在床上聊,走过每一寸林荫下缓坡时聊,他讲课时我听课时我也能在他的眼睛里听到很多声音。
当我读到罗念生翻译“献祭时烤炙祭品升起的烟”,他用的是“烟子”一词,四川方言味十分浓郁。其实在《伊利亚特》的翻译里这样的例子并不多,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E君,因为这句方言我和罗念生的文字多么地情投意合。
E君把罗念生的了解得很通透,如果说我和罗念生是社会同乡的话,E君和罗念生就是文化同乡。他找到更充分证据来说明方言对他的影响之大:阿伽门农弟弟的名字,罗念生将其译成墨涅拉俄斯,其中的俄字是受方言的影响。后来罗念生后辈王涣生将俄字全部换成了奥,变成大家所熟知的墨涅拉奥斯。这是这是罗念生在转译中直率而无法掩藏的东西——一种叫故乡的基因。
E君也是一样,他直率的性子像北方裸露的山皮一样。他跟我说他想念自己的北方,那里有瓦蓝的天空,有说不完的落日余晖,还有一种包着茴香馅儿的饺子,他爱吃不同形状的面食。如果说文字里那个典雅国度是他追寻的灵魂与精神王国的话,北方就是他心里近在咫尺的存在。我有强烈的预感,在不久的一天他会离我而去回到北方。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就再无法剿灭。
就像注定我和罗念生无法见面一样,E君没办法娶我,我也没办法长驱直入跟他去北方。爱情就像瘟疫,在我还深爱他时爆发。我继续没日没夜的读罗念生,不仅读那个典雅国度,还读他的芙蓉城,妄图在里面解决我和E君即将到来两难处境的灵药。即便如此,一切都是徒劳。
今年的7月12日,我第一次没有给E君生日祝福。他去年回了北方,他真正的灵魂国度。我回了四川,罗念生的芙蓉城。只是罗念生的书被我锁在了柜子里。E君还是我的挚友,只是我们之间有无法跨越的南北构成的180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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