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IO别梦

庄吾/白woz/woz

01

沃兹急着要去见他的魔王。

他难得脚踏实地走，感受到颠簸，一脚落下另一只就要抬起来，掷地有声，很快变成一种有秩序、有节奏的行动，以至于他花了很久才察觉胸腔之中亦有共振，如潮汐击礁群，一次覆过一次，却犹未能打破、未能席卷，只让沃兹在即刻顿足，手指耳脸汹涌发涨，他茫然环视，陡然意识到白雾充盈，他在海边。

他在海边，白沙滩上，回头时来路已难看清，却有鞋印接连在他脚下，没同主人一齐停当，反而像被没由来的鬼推动，一路向前，延伸，延伸，踩出一条长长的轨迹，静谧地，扎到亦难窥探的前路去。

沃兹想去打开手里的书，业已出汗的掌心黏黏糊糊地使人恼火，他心口鼓噪地愈快，头晕目眩，书页翻动的声音变成刮搔耳膜的罪魁，沃兹想，不对，这不对，他读完过去当下与将来，也没见过眼前这副奇景。他将书抱定，抬头时手指掐紧书脊，想到：哦，这条路不是我的未来。

与他相同面貌的人就站在不远的前方，白衣沃兹的鞋子严丝合缝地嵌进沙上的脚印，沃兹试图分辨对方的表情，是徒劳的，他难以解读自己脸孔上这副骄矜狡黠的笑容所代表的意义，或者这只是另一个未来里他习得的又一个良好伪装，当下的用途是为了欺骗自己。

“为什么不过来？”白沃兹理所当然地问：“这里就是......整个命运正确的道路。”

没得到回应，沃兹只是警惕地看着对方，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有一颗汗从他的眉弓坠到眼睛里，又从眼角被挤走，流下去，他一动不动。白沃兹发出一声长长叹气，非常戏剧化的，也是沃兹惯拿捏来用的把戏，他佯作苦恼地单手托腮，下了结论：“侍奉魔王的我......无趣。”

“那你的救世主？”沃兹发出一声嗤笑：“可笑。”

对他宣誓效忠的主人这种程度的蔑视白沃兹并不放在心上，似乎惹恼眼前的自己才是头等大事，“哎呀，这样好了，”他说道，并开始写下：“下一秒，沃兹在魔王常磐庄吾的床上醒来。”

02.

下一秒，沃兹猛地睁眼，窗外嘶鸣的鸟群在同一刻收声，连钟表店里四面八方走针的滴答音也显得极远，模模糊糊地，使他错觉自己是否还在梦里，森罗魑魅都仿佛于这刹那极恶的舞台下屏息静气，不敢造次。而台上唯一的灯光里是有人影的，床边的常磐庄吾听到响动转过头，沃兹自下而上地仰望他的魔王，灯光从年轻人稚嫩的轮廓边妥帖地熨过，金黄或者橘红闪动着，从那双素日温和的眼里流经，演变成一个熠熠生辉的微笑弧度，似乎很高兴他的醒来。

沃兹手指局促地互相纠缠着，某种尚不知名的东西从他的肋骨脊椎的缝隙里挤出来，他觉得可能是心脏在不详的梦里早已被撞碎，现下正七零八落地从内要往外扎，他用尽浑身理智与力气，把这股犯上的涌动往下咽，最后鼻息不稳，颤颤巍巍地，还是泄露出一阵轻烟般的喟叹，像一句祈求的开头：“我的魔王......”

常磐庄吾没听懂。

沃兹试图起身向他的魔王告罪，他漆黑的影子随动作在墙上升起一点，形状不详，很快又被挡住，后知后觉地，他们才发现有第三者在房间里，庄吾被吓了一跳，他脊背一僵，向后跌到床沿，沃兹伸手去揽他的肩膀，庄吾发出一声不小的叫声，白沃兹很不耐烦地俯身来抓庄吾的下巴，没成功，沃兹格开了他，并恶狠狠地瞪过来，白沃兹不置可否，反而为另一个自己的信仰发笑起来，在静悄悄的深夜里，显得毛骨悚然。

“呼——”白沃兹往后退了一步，并不强求：“放轻松，”他接着说：“我见过逢魔时王的尸体，”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好整以暇地要去看另两个人的表情，反馈不算教他满意：“就在不久之后。”

白沃兹的视线从常磐庄吾活着的脸上扫过去，检视似得，要把现下同某个节点里他曾目睹的面貌分剥离析开来，他看起来有那么一瞬间陷入自己的回忆，睫毛垂着，神态里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脆弱，即碰即碎，但沃兹无法分辨真假，他脑中警铃大作，有两秒整个房间都吞着声，没人说话。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的时候，白沃兹来回踱步，却一直盯着常磐庄吾的眼睛，这是一件很费劲的事，唯一一盏的台灯光线只够铺他半张脸，在他们相交的视线里晃，显得动荡与诡谲，白沃兹的口气却放得很轻：“你死啦，死得好轻易，”他笑了一下，像在描述一件有趣的事：“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死啦。”

沃兹被这句话惊到了，手里记录历史的书没抓稳，即刻落地，啪地掸起一蓬脏兮兮的灰尘，扬在半空，庄吾的手指就在此时轻轻地滑过来，扯了扯沃兹的衣袖，他的魔王年轻瘦弱的手盖上来，反过来安抚他，他的手指冒犯地卧在魔王火热的掌心里，几乎战栗，几乎出汗，这年轻人一腔的孤勇，是如此的有力、鲜活，好像能无穷无尽地传递给别人，在此之前沃兹也从没考虑过他的魔王也会败落、死去，现下这念头折磨着他，伴随着白衣沃兹装腔作势的讲演持续发酵：“在和救世主盖茨一战而后，逢魔时王、常磐庄吾，死在某个不为人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