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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橘花满庭香

又逢橘花满庭香

作者: 西南小小生 | 来源:发表于2019-05-14 00:24 被阅读0次

      冰雪消融,沉睡一季的生灵蓬勃了起来。今年老屋门前的橘树花开得早,许是寒冬时大雪积得厚了些。便是应了“瑞雪兆丰年”的景。但今年的橘花香味儿不如往年浓郁,隔着几米之地也能嗅着,而是淡淡的萦绕在老屋周围。邻居王舅婆总是打趣到:“那是你家先人种的树,这花香是随他去了。”虽是打趣,但细想来确乎有那么些道理。我是个不大信鬼神之说的人,但又相信万物有灵,因此被戏称“矛盾体”。

      说起这棵老橘树,也是颇有些来历。父亲出生那年,小日本才刚刚宣布无条件投降几个月,全国上下一片哗然。不久后国民党和共产党又打起了内战,刚熄灭的战火再次点燃,国内又是一片恐慌。那会儿爷爷奶奶在县城里谋生路,县大队里每天响着各种“打倒老蒋”的口号。一九四九年九月,内战结束,同年十月,新中国成立。毛主席那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登上了各大报社头条。建国后,奶奶带着父亲兄弟姐妹几个回了老家,爷爷独自在县城。因父亲一行年幼,奶奶便在后院偷偷挖了一小块荒地,种些菜。平日里纳些鞋垫。日子就这样静静的过着;“大炼钢”那几年,家里带点铁皮儿的锅碗瓢盆都“炼”掉了。“文革”时,县城里的爷爷失去了消息,托人送了好几封信也联系不上,家里都以为爷爷去了。奶奶为此大病一场。渐渐地,大伙儿开始无粮下肚,便开始漫山遍野挖野菜、刨树根。短短一年,方圆几个村能吃的都刨得差不多了。一家人艰难的维持生存。那阵子到处喊着“打倒走资派”口号,奶奶和姑姑连鞋垫儿也不敢纳了。作为长子,已过弱冠之年的父亲决定出门为家人谋生路。而这一去就是十年。父亲出门后不久就机缘巧合进了部队当起了学徒。至于学什么,他没给家里详说。在他寄回的信中,只道是跟着部队走南闯北,在大半个中国待过。

      父亲回来的时候,“文革”已到尾声。他从外面带了棵小树苗回来,说是橘树,宝贵着呢!而爷爷也有了消息,不过…是一方矮坟。爷爷的故事消散在了那十年,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家里悲痛欲绝。七八年改革开放后,父亲的弟弟妹妹都成了家。八零年,他被招进钢铁企业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舅爷托人给父亲说了一门亲事,是同村吴家姑娘。祖上是“医师”,“文革”时被抄了家,但一直乐善好施,姑娘出落得水灵,二十出头的年纪。大伙儿都说父亲好福气。于是母亲便这样来到了这个家。父亲母亲一同进了城,奶奶念旧,不肯走,留在了老家。父亲托奶奶好生照看他那棵橘树。说有空就回来。在城里,父亲上班,母亲做些绣活儿。家里日子过得还算景气,老屋也翻了新。还装上了村里第一台黑白电视机。那会儿只有一个台,播的是《西游记》,全村老少忙完活儿后总喜欢来看。奶奶直接将电视机搬到了院子里,把那一根天线装在父亲种的橘树旁。在全村的见证下,橘树可劲儿长着,《西游记》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们姊妹几个呱呱坠地。

      九七年,香港在举世瞩目中回到了祖国的怀抱。而这一年,老家发来电报:“母病危,速归。”为照顾奶奶,父亲决定举家搬回老家。奶奶勉强扛了三年,终是离我们而去。父亲因申请提前退休,故退休工资不高。于是便将国家给分的地种了起来。并将原来奶奶开垦的荒地改成了果林,将前院的许多树移到了果林,唯独未移动那棵橘树。父亲总说那橘树是他的宝贝,像我们一样宝贝,年幼的我们那时认为父亲不过是在打趣。记忆里橘树第一次结果子是我小学四年级时,只结了十二个。可给父亲乐坏了,昼也瞧,夜也瞧。生怕那十二个橘子一眨眼就不见了。果子熟的时候,我和小弟被母亲送进了县城上学。最后也没吃着父亲的宝贝橘子。不过电话里听说父亲也没吃着,说是被村里的“皮孩子”给偷了去。为此父亲难过了很久。我们离家第二年,家里出了事,父亲病了,得了脑溢血。因送医过晚,导致父亲余下的日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出院后的父亲似乎变了个人,从前沉默寡言的他突然变得“健谈”,见谁都要说上一会儿,好像有太多话说不完一样。一开始母亲以为他得了什么后遗症,后来时间长了,便释然了,只道他是放宽了心。但没人知道,月明星稀之时,父亲总坐在门口盯着那棵橘树发呆,默默叹气。

      在外求学那些年,每每和父亲通电话,听到最多的便是橘子长得多好、可以吃到多少。《晏子春秋·杂下之十》里说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幸得这南方土地与父亲的照料,家里许多年不曾买过橘子。瓜果飘香之时,逢村人路过,行动不便的父亲总吆喝人家来歇脚吃橘子。我曾问过父亲,他既如此宝贵橘子,又为何舍得将它送人,父亲只说:“要晓得与人为善,家里不和邻里欺,邻里不和外里欺。”父亲对于所有食物都很珍视,他的饭碗中从不会剩下一粒米。家中也极少有倒掉的食物。每年吃不完的橘子从未有一个丢掉的。村里几乎所有人都吃过父亲种的橘子。“宁羞不宁丢”是我童年学会的第一个道理。

      有一年暑假,我与父亲一同坐在院里“品尝”母亲酿的“水花酒”。这是西南少数民族特有的一种米酒。又名“见风倒”,味甘甜,有米香味儿;酒劲儿只有吹风之后才会起劲儿。平常只当养生酒。酒过三巡,已入夜,几只萤火虫飞在了橘树叶子上,伴着头顶的星空一闪一闪的。岁月静好大抵是如此吧!父亲悠悠地讲起了他年轻时在外的经历。父亲说他是“文革”那会出去的,那阵子世道乱,举目无亲的他饿晕在路边。后来被一位重返部队的老兵救起。老兵姓蔡,待他很好。之后便将他带到了部队跟自己学起了手艺。而老兵救他时给他吃的便是橘子。那是父亲第一次吃橘子,很甜…父亲管老兵叫蔡叔,跟蔡叔学手艺那几年,父亲发现蔡叔很钟爱橘子,像是有一份浓烈的情感。可那时橘子稀罕,极少能吃着。有一次父亲送工具路过一个巷子,巷子口有个广东老汉在卖橘子,他便想着给蔡叔带一些。于是将自己补贴冬衣的钱换了四个橘子。蔡叔说啥也不肯吃,问父亲橘子是哪儿来的,父亲不愿说;于是被蔡叔关在门外一夜。第二天天刚亮,父亲便惊醒来。怀中的橘子已经不见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屋里。发现旧木桌上放着三个橘子,橘子旁边;是一件新的冬衣。不久后,蔡叔因病逝世,临走前老人家将值钱的家当都捐给了部队。蔡叔跟前没有亲人,大伙儿都说蔡老是个好人,就是没个家。遗物是父亲给整理的,打理东西时,父亲发现蔡叔的一个老木箱底下有两个信封。一个里面是现钱,信封背面儿赫然写着:“清子的路费”。“清子”是父亲的小名。而另一个信封里是一张老照片,有些年头了,照片中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抱着一个很俊俏的小男孩儿;男孩儿手里拿着一个橘子、笑得很开心。照片背面儿有一行发黄的小字:“吾儿蔡子成,一九四四年抗日战争……”

      那之后父亲回了家,便在家中种起了橘树,时至今日。那一夜与父亲畅谈,他一番豪言壮语,说定要多活几十年,看着我和弟弟金榜题名、出人头地。他常说:“掉尾巴,就要结大瓜,”这是家乡一句俗语,意思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要出人头地才行。

      次年春,父亲再次病危,就此终止了一生离我们而去。未等到我们金榜题名、出人头地,便是一句话也没留的就走了。留下了那棵老橘树、亦留下了我们。父亲走时,我依旧在他乡求学,是从家人电话里得知。连夜敢回了老家。当看到父亲那熟悉的面容被拘在那冷冷相框之中时,我眼睛肿得像两颗铁核桃。好几宿未合眼,走过父亲曾走过的小道,看着这一砖一瓦仍留有熟悉的气息,心久久的纠着疼。静坐一处便不自觉的泪眼婆娑。给父亲打理身后事的那些天里,园中的老橘树正逢花季,趁着初春的光景,那花儿猛烈地开着。几乎一夜一个样儿。花香直飘数里,前来奔丧的亲朋好友无不赞这橘花之香。对他们来讲,这香许是冲掉了些许悲伤。然而于我而言,却是万般凄凉。我总信万物有灵,是否是这老橘树也感受到了我的悲伤,知晓故人离去。因此以花香送别。想来也正是应了王舅婆那句:“那是你家先人种的树,这花香是随他去了。”倘若真是如此;那父亲远在天国的居所定是花香四溢、满庭芬芳。只是于尘世,瓜果飘香之时,再无人与我同享。

      父亲离去已多年,一家人亦是许久未曾回过老屋。如今,人间三月悄然至;故乡老屋应是,又逢橘花满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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