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绵

19年1月初的时候，那天是一个不太冷的冷天，至少我日记里是这么记着。也许是没有刮大风，所以我不觉得冷。那几天正值期末考试，我不大复习得进去，一边津津有味地抓紧一切时间看小说，一边紧张地仿佛惊醒般地复习。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想起了一个旧友。

她是唯一一个小学初中都与我同班的女生，小学对她的记忆都一片模糊了，她是转学生，我们大概是不太熟识的室友关系。记得小学时候的情感巅峰就是她给我写信说“你总是很欣赏我，我们就像知世和小樱那样”。彼时她最要好的朋友是同班的男孩儿欧阳，两家住得近，关系也亲，初中熟悉起来之后我还常常开他们俩的玩笑。初中开学第一天在教室中间发现她，我惊喜万分地跑到她旁边坐下，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一起回寝室，那时候的好朋友都是如此，如果我们还被分到一个寝室，怕是会更亲近呢。

可后来我想了想，我们那时到底算不算得上好朋友，现在的我却不太确定，我喜欢她、亲近她的回忆哪怕一丁点也没有。初二初三的时候我们各自有了新朋友，再后来她生病、住院、休学，我一边被困在别的友情里，一边为青春期的爱情满腹心事，她于我便只剩下一丝模糊的影子了。

我记得她写字，不大好看，手又肉又软，写字的时候也轻飘飘，每一颗字都浮在纸面上好像吹一吹就全都飘走。我喜欢有力的字，不喜欢那样的。她那时还学画画，在同龄人中属画得极好的了。审美、艺术修养，那些我没有的东西，一度使我对她肃然起敬——她说不好看的便不好看，她说相衬的颜色那必定是最合适的搭档。后来想想，那时候她的穿着打扮也算不得漂亮，我可真的向来是个没主见的人。

她画画这事，是确确实实伤害过我的。以至于到现在每次想起她都绕不开那件事——她画过我，有个会画画的朋友肯画我，真是再好不过了。她画了一张老大的脸，呆呆的眼镜，脸上的每一颗痣都耀武扬威。她画在发黄的草稿纸上，和另一个女生一起边画边笑，我在一旁快要控制不住黯淡的神情，忘记是怎么走开的，是不是上课铃救了我。后来也有别的朋友画过我，学过画画的也好，没学过的也好，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扶住了我的自尊心。青春期的容貌羞耻心太深重了，我还会为这件事记恨她好多年。

我们也不是没有共同语言的好朋友，那时候都喜欢日本动漫和歌曲，我和她一起学会了第一首日语歌。还一起玩百度贴吧，那时候学校的贴吧还很热闹，我算得上小有名气，许是因为我常常提起，她也玩过几回。我在别人面前亲昵地叫她阿绵，可事实上我从未当面这么叫过她。

再后来的记忆就是她生病住院了。因为是初三，父母管得严，我一次都没去看望过她，我很想去的，可是一次都没去成。她管我喜欢的男生叫“韩公子”，那时班里组织了捐款，她在qq上给我说“你的韩公子好慷慨”。初升高考试我勉勉强强地凭着运气过了本校直升线，她连校内直升考试都没参加，中考去了一所普普通通的公立高中。那时候叫得上名字的同学，凭成绩也好靠关系也好，要么直升了本校，不然也去了集团内实力相当的中学，而去了普通的公立中学基本就意味着从此会有不同的人生了。高中的时候，有次我坐公交车路过她高中门口，想发消息给她说“嘿我看到你学校啦”，多少怀了炫耀的心思，好在最后我什么也没做。

她高考成绩很好，欧阳甚至发了一条正儿八经的说说替她洋洋得意，真的很好，我看到时心里还想“这大概是他们学校数一数二的成绩了吧”，彼此空白的三年她竟变得这么厉害，我又佩服又羡慕。她去了top5，看她朋友圈好像恋爱了，照片被男朋友放在钱夹里。她总是上传一些模模糊糊的照片，相貌没有怎么变，我竟在心里得意，恶狠狠地觉得她长成了当初草稿纸上她画里的样子。

到底是为什么会想起她，因为我那几日在看《1Q84》，是她初中时候就看完的书。她那时候给我讲书里写的口交，我的生理知识仅仅停留在精子与卵子相遇，第一次听到这种事震惊得不行，恶心倒是不恶心，我不大懂，但也夸张地作出干呕的样子附和着。

其实她很不错的，只要相处过大家都会感到她温柔可亲，每一个朋友都说她好。独独我这个小气鬼，只记得泛黄的草稿纸，脸上的痣，七年过去想起来还是不能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