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认为一个人的记忆力太好这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反是一件令人心绪不宁继而灌满一股郁闷愤然的事。很多东西不是不想忘,是无法去忘。
有一个人我也是忘不了的。大概她是七八岁的时候来到这片山脚下,或者是更早的时候只是那时我的记忆还没有存留住她。
那年炎热的夏天仿佛要与大地争论个不死不休,害得人们叫苦连天,空气里总是充斥着纷纷嚷嚷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埋怨这个老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下一场磅礴大雨。那时日落西山,晚风徐来才能有着片刻的悠然自在。英子家的院子里种了两颗梨树,生的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风一吹树叶便随着哗啦啦的声音东倒西歪。
那个时候,英子总是坐在梨树下那张陈旧的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不知道是从哪撅的还是捡的树杈挥来挥去的驱赶着靠近她的小昆虫。金灿灿的阳光妄想往葳蕤茂盛的树叶间寻觅一丝细缝,已然被遮挡的毫无一缕。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一下昂头,一下垂头,像在迫不及待的思索着什么而急着去印证。只见倏然间,她又像是幡然醒悟了过来,或许是想开了什么,便又百无聊赖的挥舞着手里的树杈。
这个时候倒也是万物欢腾的时节,蜜蜂支着翅膀从炎热的太阳底下发出嗡嗡的喧嚣声环绕进了幽凉的树丛里,悄然地在树叶上停留了一会儿,只许片刻,它又猛然带着嗡嗡声疾去。倒是蚂蚁小心翼翼的从泥土里悄咪咪的钻出来,逍遥自在的躺在地上捋着它的触须,在困乏打瞌时,又迅速的钻回土窝里 ,这一下又不知道他睡到何时才能清醒。看门的黄狗热的不耐烦,跑在门外的桥底下恹恹巴巴的趴在石板上,路过的飞虫它都懒得数数。反倒是院门外树梢上的知了,窸窸窣窣,叽叽喳喳,敲锣打鼓,闹腾的没完没了。周围的万物好似都不与英子息息相关,这个季节中,她只是独自安安静静的坐在那片阴凉里,陪着她的只是那张日晒风吹,雷鸣雨打的木凳子。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有那么多供人消遣时光的东西,以至漫长岁月里她都是呆樗的坐在那里。后来我不免有些费解,那时,她到底靠什么来打发那些无聊的光阴呢?她是怎样度过的呢?为什么她从来不会站起来走一走?又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一天,她用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写出了一个人字。我幡然醒悟这也许是她内心仅有的一根支柱,是什么,我不敢去猜想下去。这个问题终结在这,因为这个一个不能去猜想的话题。
那个时节同龄的人都在四处玩耍,疯跑。只有她,安安静静,缄默不语的坐在梨树底下瞭望着飞奔着远去的孩子。
我曾跑去找她邀请她和我们一起去修建好的活动中心场地去玩游戏,可惜被她拒绝了。我失望透顶极了,一脸落寞的再次询问她:“你真的不去吗?”这天她手拿着蒲扇,眼神躲闪的摇头。
我和她妹妹逐渐熟稔,常常跑去她家找她妹妹。她很不爱说话,我邀请她和我们一起去玩,她总是拒绝我,天热就坐在院子梨树下,阴雨绵绵就坐在檐廊里。要不就是坐在房屋里看电视,她妹妹告诉我她很爱看电视,如果没有人关闭电源她能成天成夜一直看下去。
有一天,她妹妹急忙忙的跑来我家找我,说是她养的小黄鸡死了。于是我提议我们一起给它办一个隆重庄严的葬礼。年幼的人尽管他的心智在怎么成熟都还是会保留着属于那个时期中稚嫩的一角。我到她家时,英子一如既往的坐在梨树下乘凉,我和她妹妹蹲在水缸边给那只温热的小鸡洗澡,她目光直盯着我们,饱含着一种近乎极致的艳羡。我热情如火的叫她和我们一起去对面的山坡上给小鸡下葬。她犹犹豫豫,支支吾吾了半天,在这个期间我猜想过可能会有许多种牵强的理由从她嘴里说出,而在最终她也拗不过内心的一股好奇与热切参与了进来。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妹妹飞快的往屋里拎出一双鞋放在她的面前。那双鞋,看起来比她脚上的黑色布鞋要大些。她说:“你们在我前面走,但是你不可以回头。”我答应她说:“好。”
那时候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要低头细琢的看了一眼我的影子,我只能说这时候的太阳比任何时候都要灼烧人心,气氛突然变得沉默,步伐变得踉踉跄跄。不去打破是正确的,因为这个时候心底有一种声音想要呐喊出声,上帝真的太残酷了。这平坦的路途,只有英子是用双手爬着与我们同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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