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刚蒙蒙亮。窗户被石子弹得嘣的一声响。
“卧槽。有病啊!”许飞弹起来,将老式玻璃窗打开,看到几个小身影溜烟似的没入了拐角。许飞的手在头发上一阵乱抓,抓成一个鸡窝,嘴上骂骂咧咧的,“可别让我逮到你们”,又回身,倒下接着睡,一会儿,鼾声如雷。
外面的小孩:……
许飞的爷爷在外头喊,“飞啊,起来吃饭。”许飞闷闷答,“不吃了。您二老吃吧。”
“不吃怎么行呢!快起来,你奶做了粉蒸蛋和麦包。”
许飞一伸手,将头裹进棉絮里装死。外面二老接着喊,“幺儿啊!快起来吃饭。”
许飞:……
摸出手机,“卧槽!还是2G!”还打毛游戏啊。许飞蹲在院子里刷牙,一嘴的泡沫。抬头环视了一圈,山清水秀,空气清新,周围还有虫声呢喃。许飞感叹,农村是挺好,就是没网太无聊了。吃了饭,索性去睡个回笼觉。一觉睡到傍晚,醒来,村子已经炊烟寥寥。老人睡得早,村里也没有什么午夜场,宵了夜,八点多,各家已经是关门闭户了。许飞睡了一天,晚上一点睡意也没有了。电视在老人屋里,许飞也不好意思去。手机依旧2G,别说玩游戏,刷个网页都费劲。
卧槽,好他妈无聊啊!
整个村子陷入了沉睡。趴在窗台上,许飞眼睛眨巴了两下。天边只有一轮弯月的阴影,旁边陪衬着几颗星宿。对面的山笼罩在一片阴暗中,丛林深处渗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又隔了两日,隔壁小墩子和他妹妹文翠还有何川,又朝窗户扔小石子,被许飞逮个正着。“嘿嘿,小鬼,被我逮住了吧!为什么要扔我窗户?不说清楚,我告诉李叔去。”李叔是小墩子他爹。
小墩子笑嘻嘻的求饶,“小飞哥哥,你别告诉他们,我们只是想找你玩。”
许飞反正无聊,义正言辞的教育他们,“小孩子要懂礼貌知道吗?你们可以直接跟我说,用石头扔别人的窗户是不礼貌的,老师没教你们吗?要万一伤着人怎么办?你们有钱陪医药费吗?”
几个小孩羞愧的低下头,许飞心里偷笑。文翠忽然脆生生的说,“你每天都在睡觉,我们找不到你。”
闻言,几个小孩都抬头望着许飞,意思大概是,对呀,都怪你。
许飞:……
“那玩什么呀?”许飞转移话题。
文翠认真的答,“我们要去探险!”
许飞:……
何川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解释道,“对面山上那座老房子,前面的大铁门开了,他们说里面有宝藏,我们要去寻宝。”小墩子和文翠跟着满眼放光。
对面那座老房子,许飞倒是知道,以前许飞暑假来这里玩的时候也偷偷溜去过。门口有个高大的铁门栅栏,门上贴着封条,旁边写着好像是什么公馆,字被风化得有些模糊了。听说是民国时期的。
许飞不好意思扫了他们的兴,而且确实也无聊,就点头答应了,“好啊!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不过,你们得听我的话。要不然,我就把你们丢在山上。”
三个孩子欢呼雀跃的,头点得像鸡啄米。
横竖不过是陪他们玩,现在的小孩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山在村子的对面,中间隔着一条小河,中间用几根厚实的木头扎着架在上头。但村子里的人一般都往桥下走,水不深,可以直接淌过去。走在前面的文翠忽然哎呀一声,许飞问,怎么了?文翠说我的宝石掉进水里了,眼泪汪汪的。许飞跑过去将他们巴拉开,在文翠站的脚下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几个小孩要帮忙,被许飞赶到一旁。估计是被水冲到下游了。许飞跑到下游去找了一阵,还是没看到什么宝石。抬起头想问是什么宝石,发现原地的三位小探险家已经摸到上游去捉螃蟹了。文翠的声音,“这儿,哥,这儿还有一只。”
许飞:……
“不找宝石了?”
何川答,“找到了另一个。”
文翠在上游举着手晃了晃,许飞看清了,是块光滑的石头……
虽然知道不会是块真的宝石,但也没想到是块石头。许飞仰头,觉得还是回去睡觉比较好。天不知何时阴了。一阵风吹来,许飞没由来的打了个寒噤。忽然瞥见山脚有一阙淡灰色衣角,许飞抬头的时候,它迅速消失了。
有人!
许飞忽然想起前几日看到的,丛林深处的一丝光。那个位置,应该就是那个什么公馆吧……难道还真有人来这儿寻宝偷东西?
许飞跟他们说了声,“别乱跑,早点回去。”自己径直往山上追去。
山脚是田地,玉米和高粱的叶子在风中荡漾,哗啦哗啦的。往上便进了树林里。村民常到这里来砍柴,路还算宽敞,光线也还不错。再往上,差不多要到了半山腰,便只剩下一条条布满荆棘的小道,周围树叶茂盛,遮挡了光线,四周暗了下来。
许飞跑的气喘吁吁的,靠在树上歇气。
“你在跟着我?”一个清凉斯文的声音突然出现。
许飞吓了一跳,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大概和许飞同龄,十七八岁,穿着淡灰色长衫,一双眼睛在头发下面好奇的闪烁着,面色苍白面容清秀。
许飞有点尴尬,站直了解释,“不不,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到山上玩。”心里却忍不住好奇。
少年的睫毛动了动,没说话,提步往前。许飞放下心来,就他这柔弱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小偷,或者盗墓的。
“哎,你怎么一个人在山上?”许飞厚着脸皮跟上去。美少年继续向上走,“我住在这里。”
“那我怎么从来没在村里看到过你?”
少年隔了一会儿,答,“我见过你。”
许飞惊诧,“啊?那我怎么没印象?你在哪看到过我?”
少年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答,一直没再开口。
一直走到那座公寓门口,铁门上的封条被扯下来了。少年停下来,“你要进去?”许飞摸摸鼻子,再次尴尬,“不进去,不进去,我马上回去了。”又很好奇,忍不住问,“你住在这个什么公馆里?”这里不是被封了么?好多年都没人住了。
“薛公馆。”少年看着门牌,若有所思的样子。许飞“哦”了一声,悻悻的往回走。
“等等。”那少年喊。
“啊?”许飞转身望着他。他也转身看着许飞,长衫的衣角在风中轻轻摆动,“你,能不能不要跟人说我住在这里?”眼睛里带着真诚和请求。
许飞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又“哦”了一声,转身下山。
太奇怪了。一个柔弱的少年,一个人住在废弃的公馆里。
第二章
晚上,许飞一边扒饭一边忍不住打听,“奶,对面山上那个什么公馆,以前是做什么的?看起来还不错,以前应该是个有钱的大户,怎么被封了?”
奶奶往许飞的碗里夹了一块肉,又仔细回忆了一下,皱纹皱成一条沟壑,也没想起个什么。“没啥印象了。奶奶到这村儿里的时候,那大铁门就是贴着条子的。年轻的时候也还好奇过,也还问过你爷爷,你爷说,可能是小鬼子当年在那做实验,后来被政府封的。”
“那,有人进去过么?”
“你小子跑进去了?”爷爷推门进来,瞪着许飞。“你这混小子,听说你今天把你李叔和何叔的娃领到山上去,自己溜回来了?都十七八了,能不能靠点谱,别光长个子。”
许飞张口要解释,奶奶赶紧给他眨眼。“回来了就快吃吧,菜都凉了。村里通知开会,说什么了?”
“还不就是那些事,修公路,说是上头已经批下来了,等联系好公司就开始施工。”爷爷立刻忘了还要批评许飞,转头和奶奶嘟哝起了修公路的事。
睡觉的时候,许飞推开窗户看了看对面。深处密林里依旧有一丝亮光,不仔细还真看不到。是那个少年吧?是无家可归吗?他在那做什么?
十七八岁的年龄,好奇心正重。反正无聊,许飞决定自己去探个究竟。
怕万一遇上歹徒,许探险家还特意别了把小刀在身上。
结果爬完了大道就不知该怎么走了。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小路,树林里光线又暗,每一条小路都看不见底。许飞纳闷,他记得昨天那个少年好像是带着他往西北方向去的。可,西北方是一片互相牵扯的倒刺,有个毛的路。
轰隆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许飞:……
雄赳赳气昂昂的探险家,转眼成了落汤鸡。
这场雨却没能阻止许飞的脚步,他随便顺着一条道就拐了进去,还偏偏碰到了死耗子。顾不上礼貌不礼貌,他推开铁门栅栏便跑了进去,一口气跑到了屋檐下。
雨水像断线的珠子,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反正已经进来了,许飞便大模大样的围着这公馆踱。
公馆四周立着镀漆的石柱子,红漆已经脱落。大门也贴着封条,挂着铁链。透过玻璃,能模模糊糊的看到里面的布置,中间有沙发,后面有楼梯……确实像电视剧里民国时期的房子。
许飞围着公馆转,绕到左后面,看见有一个角门。轻轻一碰,竟开了。许飞一脚踏了进去,正打算将另一只脚搬进来,里面有人出来。正是昨天偶遇的少年。
许飞:……
少年倒没有诧异,只说,“你是进来躲雨的?”
人家给台阶下了自然要下,许飞赶紧点头。“是的是的,好大的雨。”
少年又退回去,“那你进来吧。”
青苔已经布满了石阶,院子有口井,盖子被挪到了一边,雨水落进井里,发出咚咚的声音。
许飞随少年穿过游廊,进到屋子里,估摸着,这应该是后院的偏厅吧。正门关着,旁边桌上点着蜡烛,光线暗淡,桌上摆着一本书,屋中央除了摆着一套古典沙发之外,就没什么了。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许飞忍不住问。
少年点点头,拿着书径直往楼上走。
许飞想,看来我是打扰人家看书了。又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我现在就走。”
少年闻言,脚步顿了顿,说道,“我是想给你找块毛巾。”
许飞低头,果然,身上的水把人家地毯都打湿了。讪讪笑,“谢谢谢谢。”
隔了一阵,少年下楼来,递了一块毛巾。许飞一边搓头发一边问,“你怎么一个人住这儿?”
“这里是我家。”少年答,语气还是平平静静的。
“卧槽!那你不觉得无聊吗?你这儿应该连电线都没有吧?你一个人住在这屋子里,不怕么?”
少年本来一直安安静静的,听到“怕”字的时候,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许飞的眼睛,问,“怕什么?”
许飞本来想说蛇虫野兽啊,可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鬼。住在这里,不怕鬼吗?虽然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许飞道,“我暑假过来,现在住在爷爷家,就是你家正对面的房子,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山下找我玩。”
少年点点头。许飞又开始了他的自来熟表演,“我叫许飞。上次你说这是薛公馆,那你姓薛了?薛什么?”
“薛溯回。”
许飞想了一下,很有见地的道,“男生叫这样的名字,挺少见的啊。”
薛溯回:……
许飞又说,“看你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大。你在哪读书啊?”
薛溯回:“上海。”
“上海啊!那么远!”顿了下,又问,“你读几年级啊?”
“高一。”
许飞哈哈笑,“那我可比你大一级。”
薛溯回:……
次日,许飞一个午觉睡到五点,醒来又不知道干什么,想着太无聊了,又跑到山上去找薛溯回。在外头喊了两声没人应,他自己又围着公馆,轻车熟路的踱了进去。角门依旧没锁,许飞进到院子里,忽然听到咕噜一声,像喝水的声音。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发现是井里传来的。许飞跑过去,将头伸在边上往下瞧。借着光,能看见井水的波纹在轻微的散开,想来是有什么青蛙吧。无意间又瞟了一眼,却发现里面有一个人影。许飞顿时一身冷汗,差点跌在地上。
“你在看什么?”薛溯回的声音。
许飞吓得猛的回头,薛溯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边上。
看到了人,许飞松口气,再次瞟了一眼水井,里面果然是有一个人影,还是许飞自己的倒影。
许飞:……
大概是这里长久没人住了,看起来有点阴森吧。许飞在心里骂自己,就这点出息。又和薛溯回吹了一阵牛皮,天渐渐黑了。
出来的时候,听见兜里手机响,微信的声音。许飞掏出来看,嘿,竟然是满格信号,网也变成了4G。
至此,许飞成了薛公馆的常客。每天下午睡醒了就来这里打游戏,一直到没电了,或者薛溯回提醒,他才会起身回去。薛溯回每次则是静静的看书,临帖。
许飞骂了句卧槽,薛溯回就知道,他游戏又输了。许飞踱到桌子边上,少年正在安安静静的写字。字迹飘逸飞扬,笔锋犀利,狂草。写的是戊戌六君子谭嗣同的《狱中题壁》,“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许飞自己没文化,还啧啧点评两个字,霸气。
第三章
晚上,许飞的奶奶炒了两个下酒菜,就留了何川的曾祖吃晚饭。
席间,何川的曾祖和许飞爷爷谈起了修公路的事。
何川曾祖说,“老许啊,确实是多不住你二位了。上头批下来的,路线得往这儿过,这田地啊,只要在路上的,都得毁。只是,你家毁得最多啊。不过你放心,毁的庄稼一定会赔的。”
许飞爷爷说,“应该的,应该的,为了把这个公路修好,我的田地,该哪儿让路自然就让,该毁多少毁多少。”
许飞看了一眼何川曾祖父用筷子沾酒在桌上画的图。问道,“祖爷爷,从对面山上下来,要经过那个公馆吗?”
何川爷爷咪了一口酒,“当然要。那个公馆也要拆了,它正挡在路中央呢。”
许飞差点脱口而出,那里面还有人住呢,又想起薛溯回叮嘱的话。又拐个弯问,“祖爷爷,那您知道那个公馆以前是做什么的吗?如果要拆,那公馆的主人允许吗?”
何爷爷笑道,“那公馆的主人早死了,后人也不知去了哪。那公馆里边犯过事,早充公了。”
晚上,许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薛溯回到底知不知道那公馆就要拆了?他真的是薛公馆的后人么?还有,薛溯回说他来这儿是乘凉避暑,可一个人住在那么荒凉的屋子里,难道不瘆得慌么?
上午,许飞还是往山上跑去。不管怎么样,应该去告诉薛溯回。他家老房子要拆了,至少得通知他一声。
还是从角门进去,跑到偏厅,没人。许飞小声喊了两声薛溯回,无人应。大概是还没起来。
许飞在沙发上躺下,摸出手机来,点开玩游戏,等薛溯回起床。偏偏今天运气背,队友全都是坑货,还有人挂机。许飞玩了两把,实在郁闷,关了手机。
薛溯回还没起来。
许飞坐不住了。沿着楼梯就上了楼。
扶手上到处都是灰尘,楼上的窗帘全拉着,光线昏暗。风从一个角落灌进来,帘子一角一晃一晃的。走在楼梯上,木质材料发出吱吱的声音。仿佛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许飞突然感到头皮发麻,心里有点打颤。但一想,薛溯回那样斯斯文文的人,还敢一个人住在这里,现在应该还在楼上睡觉,许飞顿时又有了底气,几步爬了上去。
楼上房间也挺多,许飞不知道薛溯回住在哪一间。看到有一间门是虚掩着的,就过去推开,跨了进去。
待看清后,许飞到吸一口凉气,脚像生了根一样,头脑一片空白。手脚开始不听使唤了,牙齿也在不停地打架……
屋子正对门的桌上,放着一张遗像,照片前面放着香炉。照片上的人,双目有神,干干净净的,看着许飞。
照片上的人,是薛溯回。
鬼!有鬼!
许飞想起昨晚何川曾祖讲的故事:传说,薛公馆的主人以前是为日本人卖命,还答应将宅子给日本人做实验。但是,那家的少爷却是个人物,不光站出来反对父母,还敢动手打日本人,要将他们从家里赶出去。唉,可惜啊,后来被日本人杀了。听说,尸体就丢在院子的井里。
那天明明在井里看到一个影子。薛溯回临帖,写的是谭嗣同就义的诗。
许飞记不得是怎样从屋里出来,从楼梯上下来,从公馆里出来,从山上下来的了。只记得过小河的时候,腿软得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跌进了水里。
回来一病,就病了两天。迷迷糊糊的发烧,最后熬不住了,李叔给背到镇上打了针,又挂了两天盐水才渐渐好转。
许飞这医院里躺着,思考了两天,冷静下来。虽然现在科学告诉他,这世界上没有鬼怪之说,但薛溯回该怎么解释?
他确实只在阴雨天,傍晚,晚上才出现。他的脸确实惨白。他身上确实是冰冷的。再有,那张照片。
薛溯回确实是鬼!这是板上钉钉的。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逃回家?那爷爷奶奶怎么办?他会不会找他们?带着爷爷奶奶一起逃?那应该怎样说服他们?说这里有鬼吗?他们能信吗?那找个人来捉鬼?可是,真的有这种人存在吗?要去哪找?
许飞发现,这件事,真的没有办法解决了。
但当务之急,一定是要带着爷爷奶奶离开这里。啊,对了,可以先骗他们跟我一起回城。
许飞打定主意,想了个借口,就说爸妈让我接您二老去城里住几天。事不宜迟,许飞赶紧去办了出院手续。
许飞在心里祈祷,给我点时间,千万不要来找我。可那句话怎么说的,怕什么来什么。一抬头,就看见了薛溯回。他似乎也看见了许飞,向他走了过来。
许飞见状,第一反应就是跑,快跑!疯了一样开始往对面冲。脑子里只想着他这么快就发现我了!丝毫没注意到开过来的卡车。
等许飞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推倒在地上了,旁边,薛溯回也由于压强跌在了地上。司机骂了一句,“想死啊!”开走了。周围人指指点点的说了一会儿,也散开了。许飞愣了一阵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又看到薛溯回,忙不跌的爬起来,又要开始跑。
薛溯回拉住他,笑着问“你等等!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我当成鬼了?”
或许是周围有人,而且刚刚薛溯回救了他一命,许飞胆子大了些,退了几步,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以前不知道你是鬼,可能说话冒犯了你,我现在跟你道歉,对不起,请你不要生气。你放心,我也不会告诉别人关于你的任何信息。你的坟在哪?我去给你多烧些钱,多上点香,求你放过我爷爷奶奶和我吧。”
薛溯回:……
“那天你去找我,我刚好下山去了。回去之后,我看到楼上的门是开着的,我猜是你去过。那张我大祖父的照片,你肯定是看到了。就怕你误会,我还悄悄下山去找过你,想跟你解释,谁知你生病了。今天我刚好下山来买东西,本来还打算去医院看望你,结果在路口就看见你了。还想跟你打招呼呢,结果你一看见我就不要命的跑。你还真是把我当成鬼了?”
“等等!”许飞抓住了重点,“你是说,那张照片是你大祖父?”
薛溯回无语,点了点头。“我是跟我大祖父长得像了点,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我眼角有颗泪痣,你去看看,那张照片有没有?”
这,当时那种场景,还真没仔细看。
薛溯回一边摇头,一边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我要是鬼,还用得着吃这些?学校从小就教我们要相信科学,你还信这些鬼神之说?”
许飞看到洒在地上的土豆,水果,又看到路边竹篮里还装着鸡精和碘盐。有几个梨子滚到马路上,已经被压碎了。
许飞忙跟着去捡地上的东西,又认真看了看薛溯回。“你真没骗我?”
薛溯回没好气,“我骗你做什么?你在我那这么多天,还蹭吃蹭喝,要害你早动手了,还用等到现在。再说,我要真是鬼,还用得着骗你?你能逃的过我?”
许飞赧然。
第四章
或许是这次乌龙,许飞和薛溯回反而更加亲密了。开始一两天,许飞还有点怵,但后来看薛溯回并没有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况且人家还会做饭,英语还说得溜,棋艺还高超。许飞从心底里将人家当老大了。
以前是隔三差五的去一趟,后来变成了每天都去,有时候还歇在那儿。
许飞有问过那张照片,薛溯回说,那是我大祖父的照片,确实也如传言一样,他英勇就义了。不过,和外头传得不同的是,薛公馆的主人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汉奸的,他们有重要把柄在别人手上,被威胁才答应的。
许飞问,“你也别跟我说你是来避什么暑的,你一个人住在这,到底是为什么?”
薛溯回叹口气,“老实说,我是来养病的。前几年,我莫名其妙的得了一种皮肤病,尤其是夏天,一晒太阳就发痒,起红疹子,发病的时候,还有轻微的传染。医院说,得找个幽静湿润的地方,静养一段时间或许能好。就想到了这个地方。但你也知道,这里是被封了充公了的,如果被别人发现,肯定会将我赶出去。”
薛溯回将袖子挽起来,“你看!这是上次下山被太阳晒的,现在都还痒呢。因为晒不得太阳,温度也就比一般人低一些。”许飞伸手摸了下,果然还是冷冰冰的。不过夏天摸起来,手感真好,细腻光滑又冰冰凉凉的,许流氓又忍不住多摸了几下。
薛溯回:……
又是一个下午。许飞将作业带到薛溯回那做,其实是请薛溯回教他。
薛溯回去日本留过学,不光日语说得好,英语也说得溜,还通晓多国文化历史,文学名著。各种文学典故,信手拈来,遣词造句,更是不再话下。
薛溯回每天听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我天,我要向你学习,我能叫你老大吗?开始听到还会开心,后来听他这样说,就再也不置一词了。因为许飞那货,烂泥扶不上墙上的,每次作业一写完,就立马丢下书,沉浸到游戏里面去,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薛溯回摇头笑了笑。许飞一边玩游戏,一边笑着问,“是不是觉得我特打脸?唉,我大概就是俗人一个吧,你们这些学霸,我只能默默的在心里敬佩了,我真做不到你们这种自律。”
薛溯回说,“不是。”停了一下,又淡淡说了句,“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我从来没有玩过这些,也没有人跟我玩这些。其实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挺孤单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许飞觉得他整个人透露着一种苍凉和无力。
许飞停下来望着他,“是因为你的皮肤病,只能一个人躲在阴凉处么?”
薛溯回愣了下,点点头。
许飞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以后我陪你。暑假的时候我都会回这里来。平常上学,我们也可以留个联系方式,你要有事,随时可以跟我讲。我可以去上海看你,你也可以来我学校找我。”
薛溯回愣愣的看着他。许飞感觉他眼里快要淌出泪来。
晚上,许飞跑回家吃了晚饭,打算睡觉了。可看着对面山上微弱的光,又想起白天薛溯回的话,“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孤独的。”应该会孤独吧!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怎么就没个人来陪着他住呢?他一个人也会害怕吧?
等爷爷奶奶睡下了,许飞又鬼使神差的溜出门往山上跑。就去陪陪他吧。
薛溯回看到他的时候,满脸都写着惊讶。
许飞嬉皮笑脸的,“怎么,还不欢迎了?你可别说,每次来你这儿,都要偷偷摸摸来,搞得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奸情一样。”
薛溯回:……
两个人躺在床上闲聊,一直到山下鸡叫才睡下。许飞刚闭眼,就听到薛溯回在叫他。
“干嘛?”
薛溯回说,“我们去看日出吧。”
许飞:……
这么晚了,啊,不,这么早,不睡觉,看什么日出啊。
许飞婉拒,“你不是不能晒太阳么?万一又长疹子怎么办?”
薛溯回:“不会,早上的太阳没影响。”
许飞被薛溯回拖着往山上走。
从半山腰爬到山顶,天边已经开始泛红。晨风拂过,薛溯回的长衫在风中飘动。许飞穿着短袖,冻得发抖。
须臾,天边慢慢露出了轮廓,许飞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紧张。很快,一轮红日就跳出了地平线,发出耀眼的光芒。
许飞和薛溯回脸上都挂着笑。这是希望的力量。
薛溯回说,“太阳和人,终究是不一样。太阳落下去了可以重新再升起来,但人落下去了,就永远的堕入黑暗了。”
许飞答,“是啊!所以才要珍惜啊!”
薛溯回依旧嘴角带着笑。
“咔”的一声,许飞掏出手机,拍了张自拍。手机里,薛溯回的诧异还没来得及收回,被定格。
“留个纪念。我回去洗好了给你邮一张。”
第五章
暑假转眼就要结束了。许飞来向薛溯回辞行。
薛溯回点点头,说,“是该离开了。你要好好生活。”
虽然他语气还是跟平常一样淡淡的,但今天听起来格外的感觉沉重。
许飞说,“明年暑假我还来,你还来么?”
薛溯回想了一下,“如果这里还没有拆,我就来。”如果拆了,我就不来了。
许飞忽然也感到一丝落寞,想了下,又笑着说,“没关系,那我们电话联系。你还留有我电话号码吧?记得给我打电话。”
薛溯回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啊。”许飞指了指门口。
薛溯回点点头。
许飞慢慢往门口踱,薛溯回忽然喊道,“你会忘了我吧?你以前也见过我,但是你已经忘记我了。你以后也会忘了我吧?”
许飞刚要转身。薛溯回又说,“快走吧,天要黑了,一会儿就看不见了。”自己径直往楼上走。
晚上,许飞推开窗户,对面的密林里,一丝光亮也没有。
三天后,许飞终于下了火车。
回去将行李丢在地上,将自己往床上一扔,睡死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手机嗡嗡的响,许飞打开来看,原来是一帮兄弟,约着聚一下。打一下午麻将,又去KTV吼一嗓子,再吃个饭,通宵开个黑,又是一天了。但也不好不去。
饭桌上,许飞的同学开玩笑,“飞,还以为你被卖到山区做媳妇儿去了呢,一点消息都没有。”
许飞瞪着他吹牛皮,“老子学习去了。哎,我跟你们说真的,我在老家遇到个特厉害人物,要放我们学校绝对年纪第一,就现在咱学校的那些个学霸,绝对分分钟被他秒杀。我敢保证,他到时候高考,绝对是是清华北大的料。而且啊……人家不光学习好,长得还正,随便在哪个学校,那绝对是校草。”
同学嗤了一下,不信。“嘿,就吹吧你!”
许飞掏出手机,“嘿,你们还不信。来来来,我给你们看,我的小弟,究竟是怎样的风采。”
手机在同学中传了一圈,果然,男生都不说话了,女生开始犯花痴,好帅啊!
许飞得意,“那是!以后介绍给你们认识啊。”
不知谁说道,“嘿,飞,现在吹牛逼也得讲技术含量吧。你这图片P得也太假了,你那兄弟,影子都没有,你忘了P了吧!”
许飞闻言一怔。
拿回手机,瞟了一眼,果然,薛溯回的脚下没有影子。可是,怎么会?明明站在同一平面,太阳从前面过来,正该是影子最长的时候。
许飞心里一阵发麻。跑到洗手间拨了薛溯回的电话。电话里面说,“对不起,您所拨打的是空号。”
许飞告诉自己镇定,一定不要向上次一样闹乌龙了。
何川的曾祖父说过,那个死了的人叫薛溯游。那个人是个英雄,网上一定要他的资料。只要找到薛溯回不是薛溯游就行了。许飞赶紧跑回去打开电脑,但或许是地区偏远,网上的资料实在少得可怜。一直找到深夜,终于在一个不知名的网页文献上看到一篇关于薛溯游的资料,如薛溯回说的那样,他是被害死的。还配有他的照片,眼角确实没有一颗泪痣。
但许飞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如堕入冰窖一般,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呼吸一窒。
资料上写:其弟,薛溯回,身卒年不详,据传,在日本留学期间遇害。
许飞打电话给爷爷,是奶奶接的电话。许飞问,“奶,对面的公馆什么时候拆啊?”
奶奶答,“听你爷爷说,就这一两天吧,怎么了?”
就这一两天!
许飞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回去!脑海里不停的在问,我怕薛溯回吗?薛溯回会害我吗?
其实还是有恐惧,毕竟人鬼殊途。但更多的,是愤怒。许飞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在愤怒薛溯回没告诉他,还是骗了他。
在携程网上查票,刚好碰到开学高峰期,许飞买了第二天晚上的站票。
三天半之后,许飞终于到了镇上,又搭了个摩托车往村子里跑。
不知道为什么,许飞总觉得这次他赶不上了。奔到村头,看到李叔和爷爷从山那边过来。只觉得脑海里轰的一声,有什么倒塌了一样,许飞丢了包往山上冲。
眼前,断壁残垣,一片废墟,哪还有什么薛公馆!
一丝风也没有,许飞跌坐在废墟上,一动不动。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喊,“薛溯回,我记起来了,我七岁的时候在这里见过你,我问你是谁,你说你叫薛溯回。还答应教我学算术。你这个骗子,你以前答应教我算术,现在答应教我学英语,你出来呀,你骗我!”眼泪颗颗的往下落。
“你叫什么名字呀?”
“薛溯回。”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怕么?”
“怕什么?”
“怕鬼呀?”
“我就是鬼,你怕我么?”
小男孩摇摇头,“不怕。你长得真好看。”
“我要回去了。”
“你明天还来么?你明天来,我教你算术。”
……
许飞被爷爷和李叔拖走,“你这孩子,在这儿嚎什么?”
忽然,吹来一阵风。许飞的手机响了。
是短信的声音。许飞摸出来,震惊的盯着屏幕。
手机上不断有字出现,就像是有人在打字一样。
“我在这里已经飘荡几十年了,这座房子是我的执念。如今执念已经不在,我也将不在了。谢谢你,赠给我最后的温柔和陪伴。很遗憾,没有早点相识。永别了,朋友。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
许飞泣不成声,对着天空大喊,“永别了,溯回!”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