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装时代
周新华的第二次下海,已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末期。那时,单位已经不再允许职工申请办理停薪留职手续了。而在他,也一直在为要不要再下一次下海而犹豫,甚至可以是煎熬。他一再说,在单位这种混法,其实就是在浪费生命!我总是顶撞他说,那么多人都浪费了,你就不能也浪费一下?如果不是因为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他可能也会像我一样,老老实实在单位里呆下去。
给周新华介绍对像的人是我们单位工会副主席刘茹慧,人长得矮矮胖胖的,能说会道,是那种古道热肠的大姐。大姐给周新华介绍的是一个叫高碧娟的女子。这女子在市政府一个实权部门上班,收入很不错,有车,家里在市区内还有一幢楼。只是这个高姓女子已经年过三十二岁了。看得出来这女子性格有点怪癖,是个典型的剩女。介绍人在双方之间牵线之后,双方都同意先见个面。见面时,女方是由她母亲以及介绍人刘大姐陪着。周新华这一边是单刀赴会。就在这次见面回来之后,周新华神情恹恹的,情绪很不好。我问他,女方长得怎样?周新华说,桃形脸、单眼皮,算不上漂亮但白晰,一米六,有点发胖。我说,把你说的这些部件组合起来,估计也算不上漂亮!周新华告诉我,两人见过一面之后,从刘姐那里反馈过来的信息是:女方对周新华的身高、长相都十分满意,但是对他的工作、收入以及家庭背景不满意。之后,两个人同意相处一个时期。
大约一个月之后,上班时我看他的情绪很低落,就问他,你的恋爱谈得怎么样了?周新华说,不怎么样。看着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猜,这桩婚事八成是没希望了。晚上,我邀请他到一个酒吧去散散心。路上,周新华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如果要结婚,女方家提出个约法三章:要求作婚前财产公证。要求婚后要住到她父母家。要求将来生了孩子,要随她家的姓氏或者也学奥港地区的人那样,搞个周高XX的复姓。估计是女方家提出来的这个丧权辱国的约法让周新华心里很不痛快。周新华在跟我谈这件事的时候,顺便征求了我的意见。我就劝他说,这三个条件嘛,应该是可以接受的。按女方家的财产、经济状况,你呢,也不用再去为金钱去奋斗了。周新华说,可这事想想感觉就像当初日本人逼迫清政府割让台湾似的,丧权辱国啊,想想心里就发堵。再就是这女人总是居高临下,脾气又有点怪怪的,婚后日子怎么过嘛!我说,剩女嘛,脾气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怪癖。要不怎么会剩呢?再说了,人家家里有那么多财产,嫁给你一个穷小子,肯定是要牛一点的了。所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照我看,小毛病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周新华说,有些事你不知道!看他欲言又止、一副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于是,我笑说,是不是床上的那点事不合谐?周新华一听,突然就笑了,说,你他妈的还真鬼,猜对了!我说,说来听听!周新华说,那女人有洁癖。干那种事的时候,她还非要让你用酒精消毒。我说,真逗!酒精消毒?将来生孩子会生出个畸形的孩子。周新华说,总之,她那种洁癖和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人感觉很不好。她不就是有钱吗?有钱又怎样?老子不想再伺候她了。
在说这事时,我们已经走到了一家叫“秋月春风”的酒吧,捡了个位子坐下。这时,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拿着酒水单过来,问我们,先生,你们要些什么呢?周新华随口就说,来一瓶忘情水吧!
忘情水?那女孩大概是刚从乡下来的,虽然她也像其他服务一样一身酒吧工作服,一条束头帕,那张脸却显得十分纯朴。她也不知道人家是在调侃。她很认真地看了酒水单说,可是我们酒吧里没有你说的忘瓶水啊。周新华看她那一副认真样,就故意逗着她玩,说,我们只要忘情水,别的不要。这要求让女孩显得很为难,拿着那本酒水单,尴尬地在一傍站着,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就过来了一个女领班,二十多岁的样子,高挑,凤眼、蘑姑头,头上没有戴像女服务员那种头帕。(这真是个美丽的邂逅,因为这个叫凌凤子的东北女孩,后来居然成了周新华后来生意上的搭档)。她是这家酒吧一个新来的领班。女子笑盈盈地走了过来,问那女服务生怎么了? 女服务员说,这位先生要点忘瓶(情)水,可是,可是我们的酒水单上没有这种水啊。我看着这纯朴的女孩子老是反应不过来,于是,就提示地唱了一句:给我一杯忘情水,让我一辈子不流泪……
倒是领班的女孩冰雪聪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说,哦,明白。这位大哥肯定是碰到感情问题了?所以需要忘情水,是吗?听她的口音,应该是一个东北女孩。我以为,她这时会劝周新华说,天下何处无芳草,大哥,您就想开点吧之类。没承想,她却大包大揽的说,大哥您是要忘情水是吧?有啊,有啊,您是要浓一点的还是淡一点的?周新华半真半假地说,那你就看着办吧。她说,好的,我这马上就去给您拿。看着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还真的有点纳闷了。她会给周新华上什么忘情水嘛?只一会,她就亲自用托盘给我们上了五小瓶蓝带啤酒外加一碟干果。
我一看上的是啤酒,就笑问,忘情水?这其中有什么说道吗?东北女孩的说话的语速很快,大大冽冽说,不就那点感情问题吗?大老爷们,拿得起放得下,只要喝醉了,肯定就能把那点情给忘了。您说是吧?我说,只是,这能管一辈子吗?这位小哥要的可是一辈子不流泪哦!女领班指着果碟说,知道这碟叫开心果吗?就着酒一块吃下去,效果会很好的。一辈子不敢说,至少今天晚上就不想那些不痛快的事了!
周新华因此一下子就快乐起来了。说,那我能请大妹子您一块喝两杯吗?周新华在说“大妹子”这个词时,显然是刻意在学着人家北方人说话的口吻。女孩爽快地说,可以啊,可是现在不行。我们上班的时间是不允许陪客人喝酒的!
这一次婚恋的刺激,应该是周新华下定决心再一次下海动因。他在跟我商量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建议他说,你可以去办个内退或者办病退吧。人嘛,怎么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他说,我第一次下海,就是因为听你的话留了后路,所以做事情才有始没终。比如,当时的饭店,其实是完全可以开下去的。总之,这回我是想清楚了,必须破釜沉舟!我说,你还是悠着点吧,别到时后悔。他说,我不会后悔。我说,如果你不听我的,到时候,我就是想帮你,也有心无力。他似乎嫌我啰嗦,用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别像我妈似的!你放心好吧。到时候就算我混得不好,穷途潦倒了,要饭也不会要到你家门口的。这小子说的这话很伤人。让我听后很生气,所以有很长时间都没有理他。后来,是他自己去单位的人事科把辞职手续给办了。
周新华再跟我联系时,已经是约八个月之后。他问我,你能不能搞到本地区那些老的或者比较老一些,想成名成家的文学、艺术爱好者的名单?要不就去找文联的熟人,看能不能把下属各个协会凡上了六十岁以上的人员名单给他。我说,我现在手头上没有。他说,那你就帮帮忙去找。还有,你看看有那些想出书的,想要入《世界名人录》之类的,想得奖的,都可以把信息给他。他说,我也不会让你白干。要多少劳务费,尽管开口。我托了熟人,把他要找名单拿到手,然后从网上把名单传给了他。一星期后,他居然亲自给我送过来500块钱的劳务费。这次,我们是在单位办公室见面。我不想要他那500块。我说,举手之劳,要什么钱嘛。我问他,出去以后都在干些什么?他说,注册了一个叫“新时代形象包装策划公司”的小公司。主要是帮助一些有需要的人出书、出名、搞各种宣传,还有就是跟别人合作,策划、组织各种文学大奖赛,还有会议策划。我说,比如?他说,书法、摄影、论文、散文、新诗、旧体诗、传记类的书都帮助人家出过。最初,还做过一些想上《世界名人录》的人的生意。我因为曾经办过刊物,知道印刷装订的一些流程。只要在有其文字的内页及目录页稍微处理一下就行了。这个人拿到印刷有他的名字的《世界名人录》,极有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的一本。我问他,拉一个人入《世界名人录》能挣多少钱?周新说,你要看这个所谓的名人,他提出的要求。要多少本书?他如果要订上十本八本,那收费就要高一些。我说,你的生意好作吗。他说,说不上十分好。但公司一直在运转。没饿着!听他说话的口气,看他的派头,我猜,他应该是打开局面了。
几年之后,单位里的人都在议论,说是周新华肯定是挣钱了,说是看到他开着一辆崭新的日产尼桑车。直到有一天下午,我从单位下班,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辆灰色的骄车靠着马路牙子缓慢地移动,不时打一下喇叭。我一直自顾走路,也没有加以理会。反正也没挡我的道。这时,从摇下玻璃窗的副驾驶座上探出头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冲着我笑,说,大哥,您还认识我吗?我正发着愣,说,不认识!这时,开车的人转过头来冲着我说,学长老兄,你就快上车吧,端什么架子嘛!我这才注意到,开车的人是周新华。
上了车,我说,你们绑架我,总要给个理由吧?周新华说,作成一单生意,请你一起去小酌,喝点革命的小酒。这个理由可以吗?我说,那你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约呢?周新华说,说给你个惊喜不行吗?女子说,大哥,您也别听他撒谎。其实就是开车正巧路上见到您了。然后是周新华问我,这个小妹你还认识吧?问这话时,女子回过头,冲着我莞尔一笑。东北口音、不对称的包头、斜刘海,凤眼,我突然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感觉。周新华提醒我说,在秋月春风酒吧。曾经给我们上过什么水来着?我这才恍然。这女子不就是几年前我和周新华在秋月春风酒吧里见到的那个女领班吗?我说,哦,想起来了。是“忘情水”!不过你那时是个蘑菇头,看上去稚嫩得跟小女孩似的。周新华说,人家那时可是大学刚毕业。她也着笑说,大哥,您没把我们当成要拐骗您的坏人吧?我笑说,能被你这样的美女拐了,三生有幸!
总之,在三亚这个城市呆了几年之后,这个女孩的东北口音似乎也淡了一些。但感觉她的语速还是快。
我打趣说,你们两怎么就整在一块了?是不是当年的“忘情水”还没喝够啊?周新华笑着说,老兄啊,你怎么也会用“整”这个词呢?可别往歪里想啊。我和凌小姐只不过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她在我下海以后,也跳槽到了一家旅行社当业务经理了。我们后来就一直联手在做那些想得文学奖的人的生意。我们公司负责包装他们。我问他,你们的生意怎么个作法?他说,公司接到生意,比如,要在北京或者是某个城市颁发某某大奖,我们就把那些需要领奖的客户交给她们旅行社操办。她们有什么生意上的线索,也会提供给我们。我们也在网上发信息征集客户。我说,那费用怎么算?周新华说,费用一般是分为会务费和旅行团费两个部分。收入多少要看我们拉到多少个客户。会务费我们是跟合作者分成,旅行团费归旅行社。他们也给一点提成。当然,这只是我们的一部分业务。
我说,可我怎么总觉得你们干这一行简直就是在忽悠!
周新华说,你啊,还是那种旧观念。这种观念一定要改才行。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这些人手捧着奖杯,一个个幸福十足的样子,一个个对人生充满了希望的样子,说真的,我很有成就感呢。
我说,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包装?周新华说,只是一部分!从商业角度说,包装虽然没有改变商品的品质,但包装拉近了商品与潜在客户的距离。我说,从道德角度说,这种包装是混淆视听,败坏社会道德啊。周新华说,你可不要把社会问题和合理的商业运作混淆了。
凌凤子说,大哥,我知道您是搞小说写作的。我也是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您一定看过都德的一个短篇小说《柏林之围》吧?我说,精典小说,当然看过!她问我,您说,小说里的那个女孩对她祖父所做的事情,算是欺骗吗?(小说情节:是一个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故事。女孩的祖父原来是个法国军官,风烛残年,病瘫在床。而此时普鲁士人正在围城。女孩和我(医生)一起设法编造法军的进攻路线,每天都告诉老人,法军目前已经进攻到了那里。哄老人高兴。事实是,普鲁士的军队正在围城。法国即将沦陷!)
我说,在那种特定的情境下,这应该算是一种善意的谎言吧!凌凤子说,这个例子说明了什么?就是说,有一些事情,您嘛,从某个角度去看,似乎是在欺骗; 但是从另外的角度看,则是一种关爱,是一种临终关爱。是一种善意的谎言或者说是善意的欺骗。其实,我们公司所做的,就是满足人的某种特殊需求。因为有需求才会有买卖。而且法律没有明文禁止的,就不算违法。我说,不说欺骗也可以。但你们这样做,至少是在鼓励人的一种虚荣心啊,从道德层面上说,这也是在鼓励一种不良的社会风气。你们就没有看到社会上假文凭、假职称、假证件、假奖杯满天飞吗?
凌凤子说,您也甭管是虚荣实荣,总之,你承认不承认这也是一部分人的一种心理需求?您知道马斯洛人类五种需求的理论?她似乎在考我呢。我说,当然记得。马斯洛关于人的需求说里,人的需求分为五个层次。一是生存需求;二是安全需求;三是亲情需求;四是尊重需求;五是自我实现的需求。
凌凤子说,这一类需求属于第四种。
那一天,我随着他们一起去一家东北饺子城吃了饺子,还喝了一点酒。完后,周新华非要拉我到他的公司去坐坐。他说,兄弟我这几年都在做了些什么,你就不想知道吗?我今天就是要给学长好好汇报一下。因为他喝了酒,车就由凌凤子开着。她把我们送到了二环路边上的一个小区。有好几家市内知名的公司都在这里办公。新时代形象包装策划公司租了这幢大楼九楼的一套公寓当办公室。
周新华公司的一个叫小候的年轻员工就住在办公室里。周新华说,他们现在手下有五个年轻人,摄像、摄影候如冰;文案邵小飞;杂务田玉明、蔡丽琴。周新华让那个叫候如冰的年轻人准备好给我播放录像的资料。
周新华进屋后吩咐他说,小候,你把投影仪和业务资料准备一下。他们公司小客厅的一面墙上,就挂着一帧投影视屏屏幕。年轻人把投影仪摆好、打开,并麻利地连接上一台手提电脑,并且把投影的画面调整好。然后,他问周新华说,周总,要不要我来给客人讲解?周新华说,麻烦你去泡两杯茶过来,完了你就忙你自己的事情吧。年轻人于是把摇控器交给周新华。周新华接过遥控器,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就来给学长汇报一下学弟这几年来的工作。我说,行了行了,什么汇报嘛?就别装模作样了。
周新华按了遥控器,屏幕的画面上出现几个大字:《新时代形象包装策划公司商业案例》,然后是一些画面。
一个主持人模样的女子在台上讲话。
一个载贝雷帽的老年学者模样的男人在台上讲话。周新华介绍说,国内著名诗人王大地先生来给获将者授课。我说,真的是他本人?周新华说,当然是王老真人。我说,像他这样国家级的名人,出场费肯定要很贵吧?周新华说,这你就没猜对了。老先生还真的不要钱。我说,不要钱人家愿意?周新华说,也不一定。主要看公关人员怎么操作。有一些人要钱,而有一些老先生的观念非常正统;有一些则是因为退休后寂寞。他们高兴的是,社会上还有人记住他。你不懂人的心理。有些人,你给钱,他还不一定愿意来。
接下来,周新华一按键,挂在墙上的投影布上就出现了画面。
(画面)一群礼仪小姐,每人用托盘托捧着一尊奖杯上台。
(画面)颁奖流程。
(画面)一群笑容灿烂的获奖的、主要是一些老者手捧着奖杯的特写。
(画面)一个获奖的老者热泪盈眶的特写。
我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某个熟人领取奖杯的特写镜头。我之前曾经听说,我们城市的这个先生入了十几个的名人录,拿了国内外各式各样的文学奖居然有几十个之多。我问周新华,刚才举着奖杯使劲摇的那个人,是不是原来在三亚某单位工作的那个老廖?周新华说,具体的人名就不要说了吧。我们是有义务为客户保密的。我说,不是都已经制成光碟了吗?周新华说,光碟是刻了,但是还没有公开。至于要不要公开,要不要公开传播,这个要由客户自己来决定。我们跟他们是有合同承诺的。他们提出 要求,我们提供服务。
周新华一傍介绍说,这些具体的资料我们还没有搞后期制作,没有配音、解说。你刚才看的是我们组织的北京之旅“文华杯”旧体诗大奖赛的比赛颁奖现场。我问,你们的客户都是岛南的吗?周新华说,也不一定!我说,这个颁奖有几个是你们的客户?周新华说,这次有5个吧。
接下来又是另外几组类似的画面。周新华介绍说,这是云南之旅“华夏杯”散文诗大奖赛的颁奖现场。这个场地是设在云南一所中学的会议厅。这是广西桂林之旅“文豪杯”自由诗大奖赛的颁奖画面……
我问周新华,你们这种生意能挣多少钱?
周新华说,老兄,有些话是不能问的。属于商业秘密。老实说,钱也挣,不掐钱谁干这个?但挣得不是太多。直到去年下半年,公司才算是打了个翻身仗。我说,是挖到金矿了?周新华说,是碰上贵人了。当然,这个大客户还是凌凤子给介绍过来的。她的功劳我可不敢抢!我问,什么贵人?凌凤子一傍说,他说的贵人就是徐老伯。有一次,他参加我们旅行社组织的北方七日游。正好我要回家探亲,顺便就带了这个团。所以我们认识了。
周新华说,这徐老伯以前只不过是个供销社的会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只是晚年闲下来了,无所事事,觉得很无聊。偶尔看到了他当年的同学出的一本书。受到了启发,他也想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然后出一本书。我问,一个供销社退休的会计?他有什么背景吗?周新华说,他个人嘛,不过是个普通的退休人员。不过,他的两个儿子就了不得了。毕竟抚养出了两个优秀的儿子。他的大儿子是房地产商,有的是钱。小儿子是外省的一个厅局级官员。徐老先生的老伴死得早,靠着他独自一人把两个儿子抚养大。
周新华说,得到这个信息以后,我就亲自去找了徐老伯。徐老先伯把电话打给他的儿子。说了他的愿望。然后,他让我们直接去他儿子的公司,找他儿子直接洽谈。那家公司,也就是三亚有名的天星房地产公司。在我们上门去谈这一单生意时,徐老伯的儿子徐老板跟我们谈到他父亲当年如何含辛茹苦,把他们兄弟俩个拉扯大的往事时,都情不自禁地流眼泪了。徐老板一再强调,只要能让他老爸高兴,钱不是问题。我们一听,就知道这里有戏。我们总算找到金矿的矿源了。除了写书出书之外,我们还顺势给他推荐了一系列的组合包装。
周新华给我说,这个小徐老板还真有点哲学思维。他说,钱是什么?钱实际上就是一种购买、占有某种东西的权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总之,钱对活着的人才有意义。现在是他回报他父亲的时候了。听着小徐老板的这些话,我心里那个乐啊,比当年看到那十万块钱还厉害。你说,这意味着什么?周新华微笑着问我。
我说,不就是意味着你们可以从中赚到钱吗?
周新华说,哎,你啊,真是太不敏感了。这不但是意味着可以挣钱,而且意味着,这老板是大大方方打开自己的钱柜,那潜台词是:用多少钱,可以自己看着拿!当然,前提是,我们必须要想出办法来让他父亲高兴。你要知道,这种机会,对于我们这个处于濒临倒闭状态的公司来说,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啊。所以,那一段时间,我们公司的全部人员把其他业务都放下了,还临时还招了一些人,全力以赴去做这一单生意。
我问他,那么你们在这单生意上挣了多少钱?方便说嘛?周新华说,具体数目不便说了。总之,是6位数。这还不算后来我们接那家房地产公司的一些策划项目。这么说吧,光是这有这家公司的业务,公司就能生存。周新华郑重地吩咐我,如果我说的这些内容,你想要写进你的小说,你一定要记住了,可以写,但不能把人家的真实的信息给透露出去。一定人物、公司名称人一定要虚化,不然,就等于砸了我们的饭碗。我说,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也不想有官司。
接下来,周新华又按了一下控制键。
(画面)XX省中国公众传媒传记类银奖作家签名售书仪式。
以下有一部分是照片,有一部分资料是录像。
一群小学生围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慈祥的老人,老人笑容满面。
一群美女帅哥粉丝排着队,等着徐老伯签名。老伯埋头认真签名。
一群挂授带的小姐捧着鲜花围着徐老伯。
乡镇的小镇街道上,一条挂着“热烈祝贺徐敬初先生《岁月长河》出版”。
徐敬初老人加入作协的证书照片。
《岁月长河》作品研讨会讨论会现场。
周新华说,这就是他出的那本书叫《岁月大河》讨论会。凌凤子纠正说,是《岁月长河》。周新华说,光是组织这次会议,我们就花了八万块钱。我说,一次会议怎么可能花掉这么多钱?你蒙人家吧?周新华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从京城请两个名家,还有省里的名人的出场费、车马费还有接待费,都是要花钱的。只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就是了。我说,这就是所谓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周新华说,现在已经不这么说了,因为已经不时尚。现在我们的说法是:有钱能使磨推鬼。
我们于是都笑了。
周新华说,书稿是我们专门派了两个小姐陪了老人聊天聊了十多天,让他谈经历、给他录音,然后打印整理出来的。他原来也有一份初稿。再请了省内一个著名作家王志成帮助成书。我说,泥玛,有这等好事你就没想到我?周新华说,本来是要请学长亲自操刀的。可那阵子联系你时,你不是说你岳母摔断腿,你没有时间吗?我这才想起来,去年周新华确实为这事联系过我,问我,最近能不能抽出一个月的时间,帮助他们完成一本书?我那时正因为岳母摔断髋骨的事忙得一塌糊涂。所以就把这活——一块到口的肥肉(后来知道润笔费给的是30000)给推掉了。
周新华说,后来这个王志成还给我们联系,买了一个丛书书号。我说,为什么不单独给他买个书号?你们也不差钱!周新华说,这就是王志成的策划了。不是为了省钱。我怎么不知道单一书号要一万五,丛书号要看有几个出书的人分摊。多也就一两千吧。实际在书号上,我们花的钱比单一书号还要多。我问他,为什么?周新华说,有些事我不能说!有一点,是我们想要让他和那些省作家协会的作家在一起,一块参加新书发布会活动。这样,才会显得真实。这样徐老伯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跟那些真作家平起平坐,甚至压人家一头的滋味。因为他们没有 那么多人捧场!
书是去年底印出来的。书运回来以后,我们在省城搞了一个售书仪式。之前,我们组织了50个民工当场去买他的书,然后请他签名。还有就是组织礼仪小姐给他献花什么的。我说,画面上那些人,看上去可不像是农民工。周新华说,在秀之前,我们还给那些民工买了些衣服、眼镜、帽子、皮包、钢笔之类的行头,还有专门的化妆师去指导他们。我说,像拍电影?周新华,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我说,怪不得那些人看上去不像是从街头随便找来的农民工。周新华说,人家可是出了大价钱的。我说,道具钱也应该算在内。
周新华说,那是!那天吧,我们也算是让徐老伯出尽了风头。他的派头,把那些参与丛书签名售书仪式的其它作者全给比下去了。我说,那些作家就心甘情愿在一个为别人量身定做的仪式上当陪衬吗?周新华说,给钱啊!另外,那些作家也未必知道真相。刚才说过,我们还策划了徐老伯的作品讨论会。除了邀请京城两个知名的评论家,另外,还有请了市内一些大学的中文系的教师、学生。我说,他们也有出场费?周新华说,你傻啊?这个年头,没有出场费谁会来呢?
周新华说,几个月以后,老人就去世了。老人在临终之前,我还专门到医院去看望他。老人拉着我的手,说,小周呵,我也知道,我退休时的身份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供销社小会计。我写的也不好,是不可能达到这样高的成就的。但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确实让我在离开这世界之前,感觉到了前所未有快慰。我这一辈子活得值了。
我说,你是真的让他快乐了!周新华说,那是当然的了!你没看刚才的画面,一群拿着书、拿着鲜花的美少女、粉丝,围着、让他签名。还众口同声、甜甜地喊,阿公,我们崇拜你!他脸上都笑出花来了。还有,在他们村里的那些横幅标语,让他在父老乡亲面前出尽了风头。我说,服了!你们真会来事!跟当年慈熙太后的那些太监们真有得一拼!周新华说,你这是什么话嘛?是在夸我吗?我说,应该理解成夸吧!周新华说,你猜,我当时怎么想?我说,你就窃喜呗!就你那德性,挣了别人的钱,心里没准还骂别人傻B吧?周新华说,那倒不至于。毕竟客户是我们公司的衣食父母嘛。其实,当时我心里是在说,要谢嘛,就谢你儿子的那些人民币好了!
周新华还和我谈了他们公司的发展前景。我们的市场大着呢!你要知道,现代人、尤其是现在这些60岁到80岁这个年龄段的人,很多人都是很有钱的。特别是那些本土的居民,怎么都有一些房产、地产。三亚这个城市的房产、地产,你应该知道有多值钱了吧?他们有钱、有闲,其中的一些人之前在社会上是有头有脸面的人物,一些人之前也在玩一点文化,现在赋闲了,或者不甘寂寞、或者害怕社会忘记了他们。这些人都是我们公司的潜在客户群。接着他问我,你看你是不是也出来跟我一块干?来了就给你当副总。每个月底薪给你5000块钱。奖金还另算。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邀请我入伙了。我考虑了一下说,如果是松散合作,还是可以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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