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去吗?过完五一,气温一点点回升,和朋友一起吃完晚饭,本打算各自打车回家,却因为迎面而来的温柔晚风,决定走上一段。隐约感觉到,不同季节之间交替的微妙处往往在不同的时间段。从冬天到春天,是早晨,从春天到夏天则是黄昏入夜时分。这场交接,就像两队交班人马狭路相逢,风,交替风,光,交替光,空气,交替空气……你会发现,在那一片刻里,季节的变迁被衬托得格外分明。
比方这个时节路灯下的氛围。寒夜里,那灯光是凌冽的,气氛有一种分明的残酷。而到了此时,路灯下的光晕像是包裹住某种潮湿的温暖,它是柔软的,甚至有那么一点粘腻,它与空气,与行道树下的光影,与路旁人的三言两语,与天上若隐若现的星星……都藕断丝连,一起揉搓成一个初夏的毛球,贴着人刚刚裸露出来的肌肤,简单而暧昧。初夏的风拂动着,也像极了十七岁的怦然。夜晚并肩走在路上的两个背影,互相不说一句话,半步、一步地走着,简单、纯粹、来去无由。想起木心在《五月》里写:你这样吹过,清凉,柔和。再吹过来的,我知道不是你了。
初夏的晚风是带着花香的。就像山里的五月,桔子树开花,闻到总是先过看到。那一年和爱人第一次回乡下老家,散步走在铺满我童年回忆的小路,也是一个五月,晚风拂过,清香扑面而来。他问,这是什么花的香气,好闻。我说是桔子花。路边黑蒙蒙的一大片的桔园,却什么都看不清。直到最后,他都没有看清桔子结花的样子,但那一阵花香,却仿佛成为一截挥之不去的记忆碎片,刻录着风,也刻录着香气。
细细回想,那初夏夜的花香,好似独有一种“恰如其分”。不至清冷,也不至妖艳,在远近之间,在疏离与讨好之间,像是一个教养好的邻家女孩,懂得待人接物的分寸,懂得简单却绵长的时间,懂得浅浅淡淡的美好。苏州街头,阿婆篮筐里的茉莉花手串。大约只有那时心思最细腻的女子,才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吧——别一朵在衣襟上,或戴一串在手腕上,体温作用于小花,清香隐现,优雅而俏皮。
好像只有在这季节,南北在初夏傍晚的晚风中,莫名有了一种恍惚不分。
伍佰有一首《晚风》,歌词里有这样一句:不愿意看到你朦胧泪眼,我就变成了晚风。写得多妙,我们常常习惯将物拟为人,很少会将人往物的方向去比拟。可能是因为潜意识里,人总觉得天地间自己是至灵,有万物所不具备的灵气在。可是这句词里,“我变成了晚风”——因为你,我想变成一阵晚风。
晚风温柔,温柔地接住爱人的眼泪。晚风知晓每个人的心意,却好像比人更能看清人心的曲折。晚风自由,若隐若现,飘飘荡荡,无影无踪。但最让我羡慕的,恐怕还是晚风从不想心事,她轻轻摇摆,每分每秒,不曾沉淀丝毫的烦恼忧愁。而人呢,总有那么多的隐痛,那么多的心事,无休止的惆怅。风可以如此,人却往往不能及。
有时想想,懂得晚风的人,大约都是内心柔软的人吧,“想要仔仔细细过日子的人”。季羡林在《悲喜自渡》里写,晚上吃过饭后,就搬了椅子坐在海棠树下乘凉,从叶子的空隙处看到灰色的天空,上面嵌着一颗一颗的星。结在海棠树下檐边中间的蜘蛛网,借了星星的微光,把影子投在天幕上。一切都是这样静。这时候,自己往往什么都不想,只让睡意轻轻地压上眉头。
他说——“我们从现在起要仔仔细细地过日子了。”
晚风沉醉,是不必想什么的。只感受这恰如其分的抚摸就好,任她抚平燥热和烦扰;只轻轻柔柔被它拥抱住就好,想想一生中所遇的温柔的事;只看看江面上莹莹的波光就好;只望望天边微醺的夜色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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