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昏暗的街灯，我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街头独行。街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天空灰蒙蒙的，不见星月。风在大街小巷游走，任性地弄乱人们的头发。小男孩把脖子往衣领里顿了顿，双手插进衣袋里，加快了步子。
读完《阿拉比》这篇小说后，一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那感觉就像在无人的剧场，观看一场独幕哑剧。
这是我第一次读詹姆斯·乔伊斯的作品。他的文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魔力。目光被吸附在那些文字上，着魔了般孜孜以求。遇上一本让人一读就放不下的书，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上高中时，曾在一本文学期刊上，读过一篇关于意识流的文章。对于那时年少的我来说，它实在过于晦涩。以至于后来，我对意识流文一直避之唯恐不及。
而乔伊斯的《阿拉比》恰恰采用了意识流的表达手法。然而，阅读时，我不仅没有感觉云山雾罩，相反，竟生出一种与乔伊斯相见恨晚之感。
小说讲述了一位少年的暗恋故事。或许单恋总是苦涩的，整个故事的基调灰暗阴郁。寂寥的街道，寒风刺骨。街道两旁一幢幢房屋阴森森的。人家窗户里透出的灯光，使街道更显得空旷冷寂。
就算在白天，街上也好不到哪里去。人群熙来攘往，吵吵嚷嚷。稍不小心或许就会和某个醉鬼撞个满怀。就连街头艺人唱的也是一支感叹祖国动乱的歌谣。走过这样的街道，主人公对生活的感受集中到一点：
仿佛感到自己捧着圣餐杯，在一群仇敌中间安然穿过。
这就是作者儿时记忆中都柏林的街道，都柏林的人们以及人们的生活。这生活就像一锅温吞吞，总也烧不开的水，让人昏昏欲睡。难怪在作者笔下，许多故事都发生在阴暗的黄昏或者漆黑寒冷的夜晚。
然而，在这种死水一潭灰暗色调的生活中，却发生了奇迹。主人公，那个男孩竟然恋爱了。他喜欢上了同学曼根的姐姐，一个辫子柔软，态度从容的姑娘。
这段暗恋就如夜空中划过一道流星，短暂而绚烂。陷入爱恋中的男孩在别人眼里举止怪异。
一大早，他躲在窗帘后，等待心爱的女孩出现。一看到她，他便飞奔而出，紧随其后。然后，他会走到女孩的前面，与她打招呼。他还没有想好是否与她说话。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女孩真挚狂热的爱恋。
有种喜欢很纯粹，只要能看见那个人就好。哪怕只是远远的一个背影，看见了，即心安。所以当有一天，那女孩终于开口和男孩说话时，他激动得差点儿晕厥。
喜欢小男孩张嘴结舌，不知所措的样子。当一个人真正喜欢上另一个人时，在那人面前会很卑微，感觉自己一无是处。男孩用一种低到尘埃里的姿态爱慕着那个女孩，这份情感真挚而动人。
曼根的姐姐想去阿拉比集市看看，然而因为有修道院的静修课而难以成行。于是男孩把她的愿望变成了自己的追求。他要做她的眼替她去阿拉比集市逛逛，他甚至承诺会带礼物给那女孩。
后来的那些日子，他在漫长的等待中煎熬。他期盼着星期六早点儿到来，以至于对除集市以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
神思恍惚间，男孩终于盼来了星期六。然而，晚饭时分叔叔却迟迟没有回来，男孩拿不到去集市需要的钱。期盼叔叔的归来，令他焦躁不安。面对楼上那些高敞阴冷的空房间，他却变得无拘无束，放声高歌。
读到这段文字时，我莫名心酸。寄人篱下的小男孩，为了得到两先令而苦苦等待望眼欲穿。在空无一人冰冷的房间里，他反倒分外自在，肆意地放飞自我。
这景象如一面镜子，映照出小男孩生活的压抑与孤单。一个在家庭中得不到关爱的孩子，只好在外面的世界里寻求温暖。哪怕这份爱虚幻得如镜花水月。
男孩终于从叔叔那里拿到了钱，尽管天色已晚，他依然急匆匆乘火车赶往集市。可是，等他真的进了心心念念的阿拉比集市，却大失所望。
许多店已经打烊关门，市场里冷清清黑沉沉的。身处其中，小男孩像一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胆怯又局促。就连卖货的店主也对他冷冰冰的。恰在此时，市场熄灯了。如兜头被泼了一瓢冷水，男孩的世界一片昏黑。
小说结尾的那句话令人惊艳。
我抬头凝视着黑暗，感到自己是一个被虚荣心驱使和拨弄的可怜虫，于是眼睛里燃烧着痛苦和愤怒。
男孩的这场单恋，是他在孤寂生活中构建的空中楼阁。它如一束光，投射进他阴冷黑暗的生活。男孩的世界被点亮，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甜蜜，温暖与爱的躁动。
然而，阿拉比集市之行如一记闷棍，敲醒了梦中人。那场无比美妙却虚无缥缈的爱恋，被冷酷的现实击打得碎裂一地。
爱恋幻灭了，生活还在继续。男孩用痛苦和愤怒为这场单恋画上了句号。结局令人心碎，然而这就是生活的真相。
于男孩而言，这何尝不是一场如凤凰涅磐般的浴火重生。走出不切实际的梦幻，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路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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