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回家,和母亲说起,又梦见了外婆。母亲骑着车,我坐她身后,“我经常梦起,梦里她依旧好好活着。”话语简短,语气轻快,可我知她是有多思念。
六岁那年外公去世,我便陪着外婆作伴。
个头不高,一米五的小身板留着学生样貌短发,她是个爱美的小老奶奶,出门梳洗打扮,箱柜里折起的新衣,擦净泛光的皮鞋,挂在窗框上的小圆镜,雅霜的雪花膏是桂花的香,一枝花的头油梳的齐整。
七岁那年我开始上学,走过一个弯,路过一亩田,竹林前便是她家。舅舅出门做生意,外公去世后她便搬进了与厨房相通的偏房,稻仓还在,苇竹圈起,一米来高油布盖上。上头放着一台四四方方的黑白电视正对着架子床,躺着是正好的视觉。我与外婆睡在那张架子床上,黑色的娃娃熊猫与我一般高,放在床尾偶尔也抱着。
她大概五点起,穿一身便装,门口放着胶鞋,挎上竹篮镰刀,在屋子前的菜地忙活。太阳出了头,有些暖意,摘一把准备中午做的青菜回屋叫我起床。铁皮制的水舀即可盛水也当漱口,蹲着刷牙时,她在灶堂前烧火。南方的土灶在两锅之间设计出“汤罐”,做菜烧饭时也加热了汤罐里的水,洗脸的热水通常都怎么由来。半清醒,眯着眼吃饭时,她帮我扎起了辫子,一上一下,一松一紧,滑稽模样,又勒的眼眉上扬,大概这就是她不留长发的原因。
她是个温和的人,我自然不会怕她,急躁时跺脚的模样如今想来也是好笑。早起磨磨唧唧赖床,左右抱怨我没性子,上学定会迟到。晚上翻身打滚,她把我挤在墙角,拽着被子不许动弹,第二日又狠狠说我。
她又是胆小的人,常常两人结伴夜起去茅厕,手电筒也是出行常备。宿宿牙痛难忍,半夜我醒起时她在厨房磨蹭,后来不知听得哪家偏方,叫不出名的草根塞进牙洞,可效果不尽人意。隔天起早,看了镇上的牙医,买几颗止痛药,用沾着药粉的棉花团堵上。那会她大概五十有余,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已经开始表露,阴雨天关节疼痛,她用瓶盖倒上盐水擦拭,久而久之盐水蒸发,剩下的是盖底的晶盐。
七月,竹林的一株栀子开了花,她喜欢摘两朵别在衣服上,枯萎时换上新的于是沾了余香。挂起帐子时,她用蒲扇吆喝蚊子,我睡在身旁,她轻轻拍着。早上睡眼迷离,床上只剩我一人,枕边是新摘的栀子,这一夜无比舒适。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四年,中间的情节我已记不清。
搬家的那天早上她收拾的特别整洁,打包了一些东西,等待着舅舅。舅舅在另一个镇上安了家,接走她也是必然的事。
她离开后,我换了地方。
父母亲带着妹妹去了舅舅的镇上做起了小本生意,我也从她家迁到了爷爷家。也许她还不习惯,偶尔还会回来看看。后来老家的屋子倒塌后,她便很少回来了。
父亲刚开店那会,生意还未起色,日子比较辛苦。为了节省开支,借用舅舅家的空地搭置了厨房,妹妹代替了我和她作伴。那会我不常见他们,父亲想我时会在周五的晚上接我,周末下午送我回家。去时我还会和她一起,床上挤着三人,我睡在她的脚边。她有着独特的味道,就像众多的孩子,摸着,吮着熟悉的衣物才能入睡,安心的,踏实的,舒服的。
妹妹是个不老实的孩子,睡觉时横七竖八。她依旧是老套的方法,挤在墙角,动弹不得,踢腿翻腾时恶狠狠打两下。她还是会在夏天穿着长长的睡衣,电风扇开最小的风凳在床尾,窗台上还放着盐盖,半夜醒来沾两滴抹关节上。早上起床忙完家务,是梳着油亮染黑了的短发模样。
后来父亲在离她家不远的地方买了房,一家人聚在了一起。妹妹住在新房里,父母亲习惯性睡在店里,我在其他的地方念着高中。
周末的日子常去看她,小小的身子坐在舅舅的店里帮着照应,手里忙些轻活余点小钱。抱她时还有她独有的味道,三两句问候,又掏出钱来嚷着给我买些街边小吃。看她健康多少是放心的。走时她常会问一句要不要留下睡一晚,或者吃顿晚饭。摇了摇头,“不了,下次回来再来看你”。
上了年纪后,她开始生起了病。中风后的头两年,恢复的还算不错,见她时依旧精神抖擞,热闹的广场上,还会站在人群看别人跳舞。渐渐的开始行动不便,走路颤颤巍巍,血液浓稠,手边离不开的水杯。
大学后我一年回去两次,看她也仅限于寒暑假。后来听得母亲说她病重,儿女三人轮番照料,那会她已经意识模糊说不出话来,母亲说起时,可以想到她有多痛苦。
去世那天父亲没说。六月的天下了雨,上午没课,隐隐慌了神的感觉是不安。给父亲发了短信迟迟未回,看见舅舅的祭文后,我想出了事。通了电话,父亲才说起,强忍着眼泪,想要买张回去的机票,见她一眼。
“外婆要偷偷安葬,回来你也见不了最后一面,安心读书,暑假时再好好拜祭外婆。”
后两年的大学里,总习惯性说回去了要去舅舅家看她,回头恍然大悟,她已经不在了。
和朋友调笑时,常会问对方,二十多年的光阴里有没有遗憾的事,我想大概就是她,没能好好离别,不曾见她最后的模样。如今想见见不得,这痛心思念的感觉,岂能用后悔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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